我不知是第几次泛舟在山水间穿行了。遇见太阳湖的时候,阳光正好。脚踏上船舷,一轴浩渺的山水画卷便在眼前缓缓拉开。这是一座人工湖么,可我分明感觉不到一丝被雕琢的痕迹,仿佛一切浑然天成,仿佛天地混沌初开时它便是如此。我忽然记起头一天晚上造访的月亮湖来,昼与夜,开与合,黄水镇为我们捧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诗意。
这是一只朱漆的画舫。我与娜仁琪琪格在靠窗的木凳上坐下来,湖面上的风钻进窗户,拨乱我们的长发,看着身边人一袭绿底繁花的复古长裙,恍惚间就有了一种穿越到唐宋的感觉。此刻,若置一张小方桌,一小壶性情温软的酒,与三两个言语投机的人对酌,倒不失为一件美事。可沉默不语,听湖边深深浅浅的鸟声;亦可轻言细语,诉各自心中忧闷。或者,来一场高声喧哗,嘈嘈切切,放肆地宣泄了体内的郁积也不失为乐。
但临湖之时,我还是更喜欢寂静。因为寂静,你能听见水浪在脚下翻卷的声音;因为寂静,你会从群山的沉默里找到相知;因为寂静,你望见了天上的流云,纯净,自在。而湖水中的生物呢,它们似乎比我们更需要寂静,繁衍以及生息,悠游以及嬉戏。在更深邃更隐秘的水域里,一只鱼儿也有一只鱼儿的爱情吧,生儿育女,让一群又一群的小鱼在身后摇头摆尾,这寂静如此美妙。
我没有看见一只水鸟或野鸭在湖岸边起舞。这是春天,最好的季节,也许它们全都躲进爱情里了。湖边的山峦逶迤连绵,似乎永无尽头。丛林那么茂密,可以藏得下全世界生灵的隐私。在这里,万物皆在四季更替中爱上与相守,老去与死亡,人类所追寻的死生契阔,似乎只合发生于幽闭的环境中。现实里,我们看到那么多意外的闯入者,那么多以甜蜜开头用悲剧收场的爱情,人们被太多鲜亮的东西诱惑了耳目,执守过的初心往往像刹那的烟花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猜测石柱人将两座湖命名为月亮湖和太阳湖其实是深有用意的。你看,多少人对着天地日月起誓,以求得爱情的恒久美满。有人对着山石许诺情坚,有人在绝壁处挂上永不开启的锁链,“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中国人在爱情里的感受是含蓄的,向往永不分离的终极目标。因为这含蓄,更多的人欲往而不达,始终在一个人的念想中徘徊。在西方,人们更愿意相信此刻,爱情到来的时候,紧紧地抓住它,消失时则轻松地放开它。勇者如拿破仑,终其一生也脱不开爱情的招引。其实无论含蓄还是热烈,此刻爱着,终究是一件美妙的事。
说着说着,似乎是跑远了。我怀疑皆因太阳湖的水太过温柔,太过清澈,让我妄想起许多干净透明而美好的东西。一湖澄碧,将它形容为玉一点儿也不为过。玉是温润,是君子之美,但玉太易碎。就像时间里曾经被打碎的那些东西,越是小心翼翼,便越容易失手。不知是我还是别人捧得太累,反正终归没有一个人将它握住了。
我们被画舫风一般地带回岸边,好时光总是那样短。除了我们一行,四周游人无几。也许是石柱的美妙处太多,观景的人群被分散,也许是当地人刻意要保持它的沉寂,此刻,无论哪一种解释,于这湖这山这水以及这山水中的生灵万物,都是好的。我不去说什么人间仙境,也不去说什么世外桃源。但我可以相信一棵水杉母树遗世独立的价值,也可以在荡漾的水波里随遇而安。如果石柱的风吹来的低语有一天会消散远去,我还是愿意相信爱情。
至少,在太阳湖,我听见了自己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