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春的风吹进窗缝，带着几分湿润的泥土香，我坐在桌前，手边一杯新沏的茶，袅袅热气模糊了眼前的键盘上刚要码的字，我扭动着昨夜落枕的脖子，看了眼屋檐下的风铃，“铃铃”地让我又回到了《红楼》里，想起了王熙凤，想起了那个在贾府里忙得脚不沾地的女人。她没有林黛玉那般闲情忧愁，对着花整日叹息，也没有薛宝钗那满腹诗书的柔婉，她是凤辣子，泼辣里藏着深情，狠劲儿底下是“心疼”，她管着贾府，管着账簿，管着丫头婆子，可她最想管的，是贾琏那颗飘忽不定的心。
想那初春的贾府，园子里草色新绿，丫头们忙着剪枝洒水，可王熙凤却没空去看。她一早就立在荣禧堂里，嗓子喊得有些哑，账本子翻得哗哗响，管家媳妇们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她管得细，连个针头线脑都逃不过她的眼。她不是那种会倚着栏杆赏花的女子，她不识字，没读过书，可她精明得像只狐狸，连贾母都得靠她撑着这份家业。她忙得像个陀螺，转个不停，可夜里回了屋，卸下那身光鲜，对着昏黄的灯，她心里怕是想着贾琏吧。
她从豆蔻年华就跟着他，风里来雨里去，生了巧姐，又盼着再生个儿子。她管家，是为了他。她骂人，是为了他。她忙得脚酸背痛，眼圈熬得发红，还是为了他。那日贾瑞动了歪心思，色眯眯地盯着她瞧，她眼皮都没抬，三下五除二就整治得他满地找牙。那狠劲儿，是真狠，可谁又知道，她整治贾瑞，又何尝不是在整治自己心里的那团火？她爱贾琏，爱得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贾瑞不过是个跳梁小丑，可他那心思一露出来，就像针扎在她心上，她不整治，怕是连觉都睡不踏实。
春风吹得窗纸沙沙响，我眼前却晃过鲍二家的那张脸，多姑娘那娇滴滴的身影。她们是贾琏风流账上的几笔，可在王熙凤眼里，却是扎心的刺。那日她整治鲍二家的，骂得那妇人恨不得钻进地缝里，手段毒辣得让人咋舌。可骂完了，她回屋抱着枕头，怕是也红了眼。她不是不疼，她是疼得太深，才要用那股狠劲儿压下去。她对贾琏，有多爱就有多恨。那恨不是平白来的，是从爱里长出来的。
她从十几岁跟了他，熬过多少个春夏秋冬，把这辈子都给了他。他呢？左拥右抱，乐不思蜀。她不甘心啊，她是王熙凤，生得门当户对，模样俊俏，哪个女人敢跟她争？可偏偏争不过贾琏那颗花心。她整治多姑娘，整治鲍二家的，手腕硬，心却软。她心里怕是也问过自己：我这么拼，值得吗？她不识字，可她懂人情世故，知道这世道对女人多苛刻。她不整治，贾琏怕是更肆无忌惮。可整治了，她又能得到什么呢？不过是把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再捅几刀罢了。
二
春日暖阳洒进园子，可王熙凤的心怕是冷的。那尤二姐，模样柔媚，进了贾府，像一朵开在别人院子里的花。她不声不响，却刺得王熙凤夜夜难眠。贾琏偷偷纳了她，王熙凤知道后，面上笑着，心里却滴着血。她整治尤二姐，步步为营，最后逼得那柔弱女子吞金自尽。那狠，是真狠，可谁又知道，她整治尤二姐时，手是不是也在抖？她不是不怕报应，她是怕贾琏的心彻底离她而去。她逼死了尤二姐，可她也逼死了自己心里的那点软。她回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角多了几道细纹，她怕是也在问：这辈子，我图什么呢？
还有秋桐，那丫头也是贾琏一时兴起弄来的。王熙凤嘴上骂得痛快，手下整治得利索，可她心里怕是恨不得拿刀剜了自己的心。她爱贾琏，爱得没了退路，可他却一再辜负。她整治这些人，不是不累，是怕不整治，这日子就真过不下去了。她是凤辣子，外头瞧着风风火火，可内里那颗心，早被贾琏揉碎了。她坐在春光里，看着丫头们洒水浇花，可她眼里却没有半点春意。
说起平儿，我心里总泛起一阵酸。她是王熙凤的心腹，模样清秀，心地善良，跟着她多少年，忠心耿耿。可王熙凤待她，却总是三分亲近七分防备。春日里，平儿端一碗茶给她，她笑着接了，可眼底那抹警惕，谁又瞧得见呢？她信平儿，把她当姐妹，可她又怕，怕平儿生了儿子，凭子而贵，抢了她的位子。她生了巧姐，疼得像眼珠子，可她多想要个儿子啊。她怕贾琏再纳新人，怕平儿有一天爬到她头上。
那日，她瞧见贾琏跟平儿说笑，眼风一扫，心里就酸得发疼。她使唤平儿，信她，可又不敢全信。她整治别人时，平儿劝她，她嘴上不饶，心里却也知道平儿是为她好。可她放不下来啊，她是王熙凤，生来就要站得高，站得稳。她怕输，怕这辈子白忙一场，最后连个依靠都没有。她对平儿笑着，可那笑里藏着多少苦，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怕失去，可她已经失去了太多，连春风都暖不了她的心。
春风吹过大观园，我想起柳湘莲与尤三姐。那段情，像春花开得艳，却谢得快。尤三姐泼辣中带着真，爱柳湘莲爱得死心塌地，可柳湘莲疑她不贞，弃她而去。她拔剑自刎，血染了那片春光，柳湘莲悔恨出家，空留一声叹息。那故事细细想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她爱得决绝，死得干净，像春花落地，连泥土都染红了。可再想想贾琏与王熙凤，又何尝不是一场让人叹息的戏呢？
尤三姐敢为爱而死，王熙凤却得为爱而活。她不能像尤三姐那样拔剑，她得撑着，管着，骂着，笑着，哪怕心里血流成河。她爱贾琏，没尤三姐那般轰轰烈烈，却比谁都深，比谁都苦。她没柳湘莲那样的悔悟等着她，她只有贾琏一次次的辜负，和她自己一次次的原谅。她坐在屋里，听着外头丫头们笑闹，可她眼里却闪着泪光。她不比尤三姐少爱，她只是没那份洒脱罢了。
王熙凤不识字，可她是那个时代的佼佼者。王家与贾家门当户对，她生得俊俏，嫁得风光。她没薛宝钗那满腹诗书，也没林黛玉那柔弱多情，可她有她的活法。她管家，震得住场面，连贾母都夸她能干。可这能干，又换来什么呢？薛宝钗读遍诗书，可贾宝玉疼她几分真？林黛玉泪洒潇湘，可那眼泪又能换来什么呢？她们都是那个时代的女人，学问高也好，泼辣也好，抵不过夫君的一个眼神。
初春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她笑着迎人，可那笑里藏着多少酸？我常想，她要是识字，会不会写下几行字，诉一诉这满腔的苦？可她不会，她是王熙凤，她得站着，得撑着。她管着贾府，像个将军，可她也想做个小女人，想靠在贾琏肩上喘口气。可她不敢停，她一停，家就散了。她不识字，可她比谁都明白，这世道对女人多残忍。她是佼佼者，可她也累，累得连春光都照不进她心里。
三
春风吹过，我写到这儿，手有些抖。王熙凤的爱情，不是花前月下，不是诗情画意，是刀子，是血，是咬着牙也要走下去的路。她爱贾琏，从豆蔻年华到女管家。她恨他，可她离不开他。她整治那些女人，是在整治自己。她管着贾府，是在管着自己的心。她生了巧姐，还想再生个儿子，是想把这份爱留下来，哪怕留不住贾琏的人。
她是凤辣子，可她也是个女人。她泼辣的外壳底下，是颗柔软的心。她不识字，可她懂爱。她没读过书，可她比谁都明白，这世道多无情。她爱得苦，爱得累，可她从没放下。她坐在春光里，看着桃花开得正艳，可她眼里却没有半点暖。她整治尤二姐，整治秋桐，整治鲍二家的，可她整治不了自己的命。她爱贾琏，爱得像火，烧了自己，也烫了别人。
我合上笔，看着窗外的风铃晃来晃去，想着王熙凤的那张脸。她笑过，骂过，哭过，可她从没认过输。她爱贾琏，爱得眼里容不得别人，可她也知道，那男人早就不是她的了。她管着贾府，管着下人，可她管不住自己的心。她是那个时代的女人，是那个时代的悲歌。春风吹过，她站在院子里，风吹乱了她的鬓发，可她还是笑着，像个将军，像个母亲，像个爱到骨子里的女人。
她的爱情，像春天的桃花，开得艳，落得凉。我写下这些零碎的字，写她的苦，她的倔，她的无可奈何。初春的风还在吹，桃花还在开，可王熙凤的心，却早已冷了。她是凤辣子，她的爱，那么真，那么疼，让我忍不住为她落泪，为她叹息。
一想到贾府轰然倒塌，王熙凤也有的属于她的爱情，这红楼便是暗淡也暗淡得慢了很多，很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