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总是在不经意间翩然而至。微风轻拂,裹挟着湿润的芬芳,温柔地唤醒沉睡的大地。田野里,麦苗郁郁葱葱,像是大自然精心铺就的碧绿绒毯;路边与塄坡上,嫩绿的草芽怯生生地探出脑袋,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细语呢喃着春的故事。就在这美好的春光里,苜蓿菜也在乡间悄然生长,毫无征兆地勾起我无尽的回忆。
小时候,苜蓿菜是餐桌上的常客。那时新中国刚刚成立,百废待兴,物资极度匮乏,粮食短缺是生活的常态。对于在黄土地上辛勤劳作的农民来说,能填饱肚子就是最大的奢望。苜蓿菜虽谈不上美味佳肴,更没有如今人们所津津乐道的保健功效,但它却是那个艰难岁月里重要的食物来源,以菜代粮,让人们勉强维持生计。
生产队时期,苜蓿的种植有着特殊规划。因其主要用途是喂养牲口,以助力耕种土地、种植粮食,所以种植面积取决于生产队圈养牲口的数量。每隔几年,生产队就会更换苜蓿种植地块。春分过后,当苜蓿嫩茎叶长到5-10公分左右,男劳力们便会被派去挖苜蓿根。那时交通不便,运输条件有限,大家只能将挖好的苜蓿根扎成捆,用扁担担回。在饲养室院子或门前,记工员会仔细称重,按斤量为大家记工分。为让社员们能吃上菜,队上还会安排专人将苜蓿按户按人分成小堆进行分配。一时间,饲养室院子热闹非凡,宛如人声鼎沸的集市,大人、小孩、老人都围在自家的苜蓿堆前掐菜。掐完菜后,各户把苜蓿根砸烂、撕扯开,再交给队上铡碎喂牲口。每到这时,社员们的脸上都洋溢着难得的喜悦,因为饭碗里终于有了绿色的菜,有了生活的烟火滋味。
苜蓿菜拿回家后,祖母和母亲便会施展厨艺,变着花样为我们制作美食。苜蓿面水、菜面馍、苜蓿疙瘩、苜蓿面等,这些简单质朴却充满温情的食物,陪伴我们度过一个又一个艰苦的日子。苜蓿面水,也就是稀面糊糊,制作时先在半碗水中加入面粉,边加边搅拌,调至稍稠状态,然后倒入放有苜蓿菜的开水锅里。灶下柴火熊熊燃烧,映红母亲的脸庞,母亲手持长把勺,不停地搅拌,待水面冒泡后转小火,盖上锅盖慢慢焖熟。平日里的面糊糊没有菜,而此时有了苜蓿的加入,不仅增添了营养,也让我们感受到难得的满足,能吃饱肚子仿佛就是最幸福的事。
菜面馍的制作方法也不复杂,用菜刀将苜蓿切碎,把发好的面铺在案板上,再将碎菜叶均匀地撒在上面,反复揉搓,使菜沫与面充分融合,之后或蒸或烙,都别有一番风味。苜蓿面则是在和面时直接将切碎的苜蓿菜沫揉入其中,待菜面均匀后擀成面条,如今大多用压面机压制成面条。绿色的面条,不仅色泽诱人,也极大地勾起孩子们的食欲。
苜蓿疙瘩的诞生,据说源于过去“糠菜半年粮”的艰难岁月,是人们为了最大限度利用各种原材料而创造出来的智慧结晶,也是传承民间非遗文化的特色面食。它可以用麦面、高粱面、玉米面等各种面粉制作。先把苜蓿菜摘好、洗净、沥干水分并适当切碎,加入适量面粉作为黏合剂搅拌均匀,像蒸馒头一样在案板上搓圆成型,然后放入蒸笼,盖上盖子。冷水上锅,水开后转大火蒸20分钟左右,关火焖5分钟再开盖取出,稍晾后即可食用,热吃软糯,凉吃筋道。吃苜蓿疙瘩时,调和是必不可少的。在生活困难时期,简单的盐、醋、辣子就足以让人满足;而如今,人们追求营养与美味,调和也变得更加丰富,除了盐、醋、辣子,蒜泥更是不可或缺。滚油激透的蒜泥,能让苜蓿疙瘩散发出独特的香气,蘸上这样的调和,放入口中,香味瞬间在味蕾间绽放,让人食欲大增。
轮茬种植苜蓿的时候,社员们便能享受到生产队分配的苜蓿菜福利,那段时间,天天都有新鲜的菜吃。然而,平时想要吃菜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很多时候甚至要冒险去“偷”。那时,农业社的生产任务繁重,大人们每天天不亮就下地干活,直到天黑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家,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土里刨食之中,为农村集体经济的发展不辞辛劳。晚饭后,母亲和她的伙伴们,有时为了保密独自行动,深一脚浅一脚地摸黑到地里偷苜蓿。她们把系在腰间的围裙当作最好的“作案工具”,一手捏着围裙的另一端,一手快速地撅苜蓿,一把把嫩绿的苜蓿被放进围裙里。她们时刻保持警惕,耳朵留意着周围的动静,防备着看护人员的出现。因为是蹲着撅菜,在夜色中视野较为开阔,便于及时发现险情。一旦有风吹草动,她们就会悄声传递信息,迅速撤离。“偷”回来的菜,最少也有一筛筛(一种直径约80公分,深10公分,底部为大小不等竹网格的农具),这些菜足够一家人吃上好几天。就这样,她们靠着这种方式,艰难地缓解着口粮不足的困境。
1976年,那场严重的旱灾至今仍历历在目。尽管生产队采取了“千里百担一亩苗”的浇水补救措施,可还是难以抵挡天灾,庄稼歉收,许多地块的麦子甚至旱干绝收,农民们分到的粮食少之又少。次年二三月,粮荒愈发严重,有些家庭甚至断了粮。除了借粮度荒,苜蓿成为人们仅有的救急稻草。白天,也有人冒险出现在苜蓿地,队长深知大家的难处,只能无奈放行。当时,我正在上高中,每逢星期六回家,母亲总会做一顿好吃的犒劳我。记得有一次,母亲做了苜蓿菜面水,虽然菜多面少,但用的是小麦面粉,这在当时已经是难得的美味。看着我们兄妹五人吃得开心,母亲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而她自己,为了填饱重体力劳动一下午的肚子,又煮了一大碗苜蓿连吃带喝。那个场景,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也让我对“为母则刚”有了刻骨铭心的理解。
回首往昔,苜蓿不仅是口粮短缺时的食物补充,更是我们成长岁月中的忠实陪伴者。从过去艰难时期的“食”,到如今成为备受青睐的绿色蔬菜,它见证时代的变迁,也承载着代代人的情感记忆。如今,改革开放的春风让农村市场经济蓬勃发展,农民的生活水平日益提高。蔬菜对于普通家庭来说,早已不再是难以企及的奢侈品。南菜北运、东菜西输,冬菜夏有、春菜秋食,一年四季,人们随时都能品尝到各种新鲜的蔬菜。饮食观念也发生巨大的转变,从过去单纯地盼吃饱、吃饱吃好,到现在追求营养健康,粮菜的品质和选择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
苜蓿也回归它原本的价值,充分发挥着绿植和食菜的双重功能,在城乡各地找到属于自己的“用武之地”。它根系发达、分蘖繁多,被广泛种植在塄边、渠边以及35度以上的陡坡,成为防止水土流失的绿色卫士。在渭河两岸的堤坝、高速路和公路两旁的护坡,都能看到它生机勃勃的身影。在保健方面,《本草纲目》早有记载:“利五脏,轻身健人,洗去脾胃间邪热气,通小肠诸恶热毒,煮和酱食,亦可作羹。”千百年来,中医一直用苜蓿来治疗肠胃道功能失调,它能够有效地恢复胃动力,改善食欲不振和消化不良的症状。苜蓿的营养价值也不容小觑,富含大量的铁元素,是治疗贫血的辅助佳品;所含的B族维生素成分,对治疗恶性贫血有着重要作用;维生素K具有止血功效,民间常用来治疗胃病或痔疮出血;苜蓿素和苜蓿酚等物质,能够止咳平喘,对支气管炎有一定的疗效;其含有的粗纤维,可促进大肠蠕动,有助于排便和毒素的排泄,预防大便秘结和肠癌;苜蓿素还能抑制肠道收缩,增加血中甲状腺素的含量,具有抗癌作用。在医用领域,苜蓿主治气管炎、贫血、湿热黄疸、尿黄及目赤、肠炎、夜盲、膀胱结石等病症,还具有清脾胃、利大小肠、下膀胱结石的功效,能够降低胆固醇水平,改善糖尿病症状,缓解更年期不适。
苜蓿的生命力极其顽强,无论是河堤、塄边还是路边,哪怕是石头地或草丛中,它都能无需打药、施肥、锄草,自由自在地快速生长。食用苜蓿菜,成为人们追求绿色健康生活的选择之一。有苜蓿生长的地方,每到惊蛰过后,人们便开始掐苜蓿,春分之后,更是尽情地采摘,这份对苜蓿的喜爱与眷恋,从未改变。
苜蓿菜,带着家乡泥土的芬芳,承载着儿时的记忆与情感,深深沁入我的心脾。它是我成长路上的温暖陪伴,在我的记忆深处打下难以磨灭的烙印,成为我永远无法忘怀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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苜蓿菜(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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