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是一首歌（散文）

上了火车，踏入萍水，相逢全是他乡之客。对坐老兄闭目养神，耳朵插着耳麦，一副超然物外之态。没有福尔摩斯的能耐，揣摩不出他的职业特长性情爱好，只能用大概率想象，他是不是也跟我一样“蓉飘”，是帮儿女带孩子的“专职奶爷”，赶在清明前返回老家祭祖？这个年龄的人才愈加感念祖宗哺育，愈加想用花费亲赴的行为方式表达内心。当然，这也与这个年龄绝大多数人有闲、有钱的物质基础有一定关系。中铺是一对年轻人，言行默契，好似小两口。他们在边座上坐了会儿就上铺位去了。最后到来的是操着川调的小姑娘。拉的箱子放不进去，我指点一下，放好道了声谢。这是去游玩的吗？这个时节正好赏花看柳踏青望水，但应当是在秦岭之南。到兰州这边嘛，好似早了些。是工作的吗？可能性不大。成都那么好的山水环境，谁会跑去满目苍凉的大西北啊！或者，被派遣的，临时工作一段，可能性很大。表外甥单位就在兰州有工程，去年被派遣，过年见了还好聊了一阵呢。吓，胡乱猜度他们干吗。萍水相逢，过眼烟云，他们的目的跟我的去向又有什么关系呢！

　　侧面边座上的那位倒是很有特色。六十左右年龄，左右鬓边及下巴长须飘飘，很有一股道骨仙风。电话中的一口方言暴露了他的家乡，下车后去某处先吃碗牛肉面的计划标志了他的身份。一碗牛肉泡面，二两小酒，几袋小吃，他吃得津津有味，一下把面相掩映下的仙道气泡吹破。泡面散发的味道头一次觉得诱人。以前泡面咋从没这种感觉？好似许多东西都跟他面前的泡面一样：他人的总是好看，自己的总是别扭；看着的与到手的、别人的与自己的永远不同。

　　一夜辗转，2点多被停车吵醒，刚幸运地想着四下静寂，既而被对面咯咯吱吱的咬牙声和窝在被子上不通气的呼噜吵到。感觉没睡多长时间，却被脑海中翻腾过的梦境惊悸。梦里电闪雷鸣，光焰灿灿，一场大地震不期而至，无数道路断裂，楼宇倒倾，树木颠覆。暗自庆幸距离尚远，四野空旷，没有逃生之苦。身边有人，身形面目早已模糊。接到北京老友带哭腔的电话，委托就近帮忙搜救亲人，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却想起他的父母早就离世，老家还有什么人值得牵挂。留存疑惑，还是快马加鞭找车以数年去过他家的记忆寻找过去……跟人生相似，梦很难有完美结果，至于地震的后果，找人的结果，都在梦醒刹那戛然而止。回味梦的来由，应当与前几日缅甸大地震、明日清明等有关。日虽无思，梦却串门，这也是由不得人的事情。

　　虽然嘈杂，还是睡去。为入睡默诵的《洛神赋》倒比前几天精准顺当。再一回醒来，中铺那对男女正在整理行李准备下车，前方到站渭源。天蒙蒙亮，列车还在乐此不疲地钻洞子，手机信号时断时续，看清时间已是6点15分。对坐的老兄开始洗涮，架在行李箱上的垃圾盘不知何时被打翻，地下一片狼藉。哦，想起入睡之前他喝酒吃肉的声音时还想，都10点了，还吃，真有副好胃口啊。他回来看我收拾垃圾，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来我来，我去找个扫帚。没等他找来工具我已收拾干净。此时他略微傲然的面孔和取下耳机的耳朵一起变得平实和蔼。于是从昨晚上车见面没搭话的两个陌生人，终于在距下车不到两小时前聊了起来。他是石油人，从吐哈辗转入川，退休后带娃。曾经的专业英语人士现在是带娃教娃老人。确实要回老家上坟，还是河西同乡。打算在老家盘桓一周左右，再回新疆老单位一趟。带娃的甜酸苦辣让我们有许多共同语言。时间果然神奇，聊天中很快就把剩余的一截旅途消耗殆尽。下车道声再见，可能就是再不相见。

　　车站到西站只有10分钟，奇异的是这几分钟里又与一位河南南阳老哥相逢。他带毕业不久的孙女去新疆找亲戚。我问是去给孙女找工作吗，据说那里考公等机会更多。他笑说去了看，有机会就找一个。说起遇到河南老乡吃苦能干扎根精神强等特性，他自豪地笑起来。下车时他把走在前边的孙女叫住介绍：这个爷爷也跟我们一趟车。女孩白净，推过行李箱接过爷爷手里拎的芝麻油桶放上边，微笑点头。进站各自找坐，望着他们的背影，我送上最美好的祝愿。

　　回家的动车满满当当。帮邻座女士把行李箱放上行李架攀谈起来。看形象有退休干部气质，果然是从市人大下来的正处，养老金过万。正聊着身后三个空位上的旅客来了，竟是约好同车次回去的弟弟一家。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何必座相邻。巧了，真是巧。一家人一天出行一趟车不奇怪，奇怪在同一车厢前后座。天意如此，天命难违，想躲开各自清静也不可能。哦，萍水相逢，也不全是他乡之客啊！

　　无数次出行，无数种萍水相逢，无数个他乡之客留在心里。2010年通辽到北京火车上那位小胡蝶得上大学了吧，2015年酒泉到成都那位小公主明亮的眼睛还是那么清纯吧！兰州到成都列车上那位女孩儿与西宁男孩儿的爱情有结果了吗，是在四川安居还是去西宁生活的困惑早就解决了吧。其实无论在哪里，只要相亲相爱共同努力都会有好生活……清明之前，祭祀之际，相逢的都是人生中的贵人，相遇的都是冥冥之中注定见识的人。无论是他乡之客还是自家亲人，都是时光送到身边的风景，都是或长或短的同行。从同行中得到的每一点感动、每一点启迪、每一点知识，都汇聚成一句短语：不虚此行。

　　

　　2025年4月4日~6日于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