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4月13日,由光未然和冼星海作词作曲的《黄河大合唱》,在延安陕北公学礼堂隆重首演了。第一段那肃然庄重的男声朗诵,一直都使人激情澎湃,引发着人们对黄河的神往和崇敬。
“朋友!
你到过黄河吗?
你渡过黄河吗?
朋友!
黄河以它英雄的气魄,
出现在亚洲的原野;
它表现出我们民族的精神:
伟大而又坚强!
这里,
我们向着黄河,
唱出我们的赞歌”
萦绕着这一振聋发聩的激情朗诵,和那句“不到黄河不死心”的驰名俗语,那以后,渴望亲眼目睹中华第二大河的人越来越多。虽然今天的黄河,已更加壮丽恢宏,但能知道半个世纪之前,这条天下长河模样的人,却并不很多。
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到九十年代,我作为幸运儿,先后去了黄河的兰州上游、平阴下游,和东营入海口,大开了眼界。
(一)平阴的下游之旅,领略了黄水之“黄”
1970年夏,我从文革的“逍遥”中被借去搞清理阶级队伍。南下山东阳谷县农村,为一个疑似有历史问题的街企职工搞外调。
地图上看,阳谷县在山东省西部,黄河北岸,东边紧临着大运河。可这些地理上的知识,远不及武大郎卖炊饼,武二郎当都头,西门大官人丧身于狮子楼,那些水浒故事更具有诱惑力。
外调必须是两人一组。那是一个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年代,“领导”我的,是一个来街道领导干革命的国营大工厂的老工人师傅。真得感谢他文化不高,见识不广,尤其是历史典故,更是知之甚少,这可给了我卖弄的机会。一听阳谷县和景阳冈的打虎武松,还有梁山好汉有那么多渊源,他的胃口也给吊起来了,一大早就猴急猴急地拉着我去看县城的十字街。我已经打听好了,武松怒杀西门庆的狮子楼就在阳谷县城人气颇旺的十字街首。
俗话说得没错,看景不如听景。真的身临其境到了狮子楼面前,倒觉得和水浒小说里描写的,袁阔成评书里形容的,小人书里画的差太多了!尽管眼前的小楼,也是那种很常见的飞檐斗拱,红柱廊,花窗格,只有两层的古香古色,而且还好像刚刚被修缮油漆过,在当时灰突突的小街背巷,青砖灰瓦小平房比比皆是的阳谷县城,已经是卓然而矗,鹤立鸡群,可就是咋看咋觉得它不够高大,和头脑里构画的形象相距甚远。
不过,有一点倒是引起了我的思索。那时候还处于文革当中,就是文革起始那最疯狂的几年里,很多古建筑都被“破四旧”的红卫兵毁于一旦,狮子楼却何能安然无恙,独善其身,而且还能门庭光鲜?
噢——想明白了,狮子楼源于水浒而名,武二郎荣于水浒而誉。文革中一直广泛宣传,毛主席抗战时在延安中央党校大礼堂,观看了中央党校俱乐部演出的平剧《逼上梁山》,当夜便致信给彭真,“今晚的戏很好看“,还写信表扬了杨绍萱、齐燕铭两位编导。这一段史实当能说明,狮子楼能幸免于难,很大程度上一定是沾了《逼上梁山》这出戏的光。与被视为农民战争英雄的梁山好汉有这样的前因后缘,文革当中受到保护也就顺理成章了。
事儿办完了,我说服了“领导”往省城济南赶。那个地方可不能错过,描绘水准一流,被公认为晚清四大谴责小说之首的《老残游记》,把济南老城区的景致写得清新明丽。家家泉水,户户杨柳,趵突泉如沸喷涌,大明湖波光潋滟,千佛山晨钟暮鼓……太勾人魂魄了。再说,如此北去归途的路线,也不绕道,无可指责。
从阳谷去济南,那个年代必须先到平阴渡口坐轮渡过黄河。一看地图上标的那条曲曲弯弯的蓝线黄河,我心跳的就按捺不住了!想着终于能一睹这天下长河的真容,那一宿都兴奋得没能睡好。
从渡口码头上了那艘烧柴油发动,“砰砰砰”山响的渡船,我们开始向黄河对岸驶去。
这就是黄河吗?我似乎有点儿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敢想自己已经身临其境了。宽阔的河面上,波平浪缓,就像是一个巨人在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地阔步徜徉。河风习习,扑面而来,爽人心肺,畅人襟怀。我见“领导”此时正扶栏远眺,就自作主张,上了船后,也不顾“乘客止步”的小牌牌,跨过铁索链直接奔向船尾,往下一看,一种强烈的震撼感不禁油然而生。
“哇——太黄了!”直到这一刻,我才注意到黄河水的黄,连船尾随机器发动的马达而翻涌起来的一片片浪花,还有漾在水面上的一圈一圈不断扩大的涟漪,都是黄的!
这不禁又让我突发奇想,这黄褐色的水像什么呢?如果现在拿一个柳条编的土篮子,里面装上黄土,然后再从上面往下浇水,漏出来的会是什么,对!黄河水就是这么一种黄泥汤子的颜色。
多大的泥沙承载量啊!这个巨人一路从黄土高原走来,荷载着这么沉重的黄土,一如我们这个民族几千年负重前行,承受着无以名状的痛苦,蹒跚着艰难步履,和着悲愤屈辱的眼泪,才告别了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才走到了有能力主宰自己命运的今天。
平阴真是一个好地方。电影《柳堡的故事》里不是有苏北的大水车吗?这里有鲁西南的小风帆。从来都没有想过,在这里居然看到了另一道靓丽的风景,—路上那一片片的“车帆”。拉货的毛驴车、手推车上,都竖起来一个个鼓满长风的小白帆,真是聪明绝顶。鲁西南人利用了当地一马平川的地理优势,发掘利用了平原地区所向披靡而又不请自来廉价的风力资源,极大减轻了人力和畜力负担。
而最让我难以忘怀的,还是那一眼望不到边的玫瑰花田。从没见过如此广袤的花海,连空气中都弥漫着那种玫瑰特有的甜甜的,含蓄温婉,沁人肺腑的馨香。尤其是当你贴近田头地尾时,那种浓郁的芬芳,用不着举瓶邀杯,也都要醉了!
这里种植的都是可食用玫瑰,与那种大花重瓣,类似于月季般娇媚,以观赏为主的玫瑰完全不同。仅以当时自己这方面知之不多的见地,就知道采下来的这种新鲜的玫瑰花,可以提炼有液体黄金之称的玫瑰精油。还是做各种高级食品、化妆品、药品不可或缺的配料和原料。后来我才知道,平阴原来早就以中国著名的玫瑰之乡,而闻名遐迩了!黄河下游之旅,我也算眼界大开了。
(二)兰州的上游之旅,见识了黄河之“清”
1979年秋,我随厂领导去兰州参加全国工业学大庆会,平生第一次坐了飞机。从北京起飞,一路向西。那种前苏联伊尔——18的小飞机,随着空中时有出现的不稳定气流,上下颠簸,晃得人晕头涨脑。飞行了近三个小时,才降落到兰州机场。
我中学时很喜欢地理课,那时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无论想去什么地方,必先翻书看图做足功课。早闻听兰州是西北重镇,有“金城”之称,心想即使不是金光闪闪,也肯定差不哪去,可直到近距离亲近了兰州的城貌,那第一瞥,却是不敢恭维,甚至失望至极。
这是一个狭长的城市,古城是利用黄河两岸的带状河谷地建起来的。就像她的“上司”甘肃省的地形那样,就是西北东南向,中间贯穿“河西走廊”的一长条,跟一个斜放着的细长脖子的葫芦差不多。兰州地势西部和南部高,东北低,黄河自西南,流向东北,横穿全境,切山穿岭,形成了峡谷与盆地相间,如同一串珍珠形的河谷。
我这次跟班儿的领导,和我的兴趣爱好大相径庭。除了上下午的会议,中午饭碗一撂,就回宿舍凑局摸起了扑克,斗起了“地主”。哦,那时候麻将牌还没复出重现江湖呢。午休有两个半点儿,可把我乐坏了,他打扑克,我蹽竿子,各行其道,各得其乐。
想着她的名号金城,可我当时咋也寻思不到她能与金字搭边儿。不去比北上广,只比哈尔滨,就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黄河横卧绵延城区,去亲近黄河也就非常容易了。虽然刚吃午饭才一会儿,可那时候,我还没出“过过门槛儿,多吃一碗儿”的年龄。正想去西关什字逛逛,听服务员说离那儿不远,还有一个南关什字,都是城里最热闹的地方,我就大步流星地顺着人行道朝前面走去。
咦~怎么闻到了羊肉的香味?扭头一看,临街的一个门脸儿,门框上挂着块竖匾“回民食堂”。真是一个地方一个习俗,这个地方有不少饭店都叫食堂。门口的摊床上,摆了好几样熟肉制品,肉香诱人。我垂涎欲滴,就买了一包羊杂碎,才花了五毛钱,这比当时的哈尔滨可便宜多了。正边走边打着牙祭,视野左前方,忽然间看到了水,出现了一条江,我急急奔着目标而去。
“同志,前边那是什么江啊?”我朝路边又一家摊主手一指问着。
“黄河呀!”
“是吗?”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天下第二大河,居然近在咫尺,就在眼皮底下。
这就是黄河吗?一近跟前,我又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了。这与在山东平阴见过的黄河,反差也太大了。河水湍急汹涌,发出“哗啦啦”的声响,顺着河床的落差,急急忙忙向前流去。河滩上,全都是不知多少年才形成的,那些比拳头还大的鹅卵石,还一直绵延到马路坡下。若与哈尔滨建城之初,俄国人建的松花江畔的沿江带状公园相比,这里也就是荒凉落寞,素面朝天的农村级河谷荒滩了。
这里的黄河水面虽然没有想象中如平阴下游那么宽阔,可却气势磅礴,豪壮逼人,让你浑身上下都不由为之一震,我脑子里一下子就升腾起苏东坡《念奴娇.赤壁怀古》里的名句“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虽然这是咏长江赤壁之词,但若腾挪来斯,用于吟咏此处的黄河,亦应是传神之笔,恰如其分!
“千堆雪“,这个“雪”字真不是词面儿上的牵强附会,因为最叫人不敢相信的是,这里的黄河水居然是清的,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清。水流撞击着鹅卵石溅起来的浪花,虽然没砌银堆雪,但却纯净洁白,比我最熟悉的松花江那一泓清流,还要清上“N”次方!
为什么黄河不黄?一瞬间,我没发思古之幽情,也没想什么神灵之怪异,却凝神于地理课的回忆。黄河从青海的巴颜喀拉山源头,以清冽无瑕的冰山雪水数处支流,汇聚而成,而后冲下高原,奔向甘肃。跌宕起伏地经过巨大的地形落差,才进入了兰州境内,使兰州遂成全国惟一的有黄河穿城而过的城市,于是又被这座称为金城的城市,冠上了一个“黄河母亲”的桂冠。
此时的黄河还未东流到黄土高原,还没有亲近黄土高坡,还没有与黄土相识相交,于是便成了我眼前看到的“清河“。想来人们把这上游如此长的河段也称为黄河,未免对母亲河有些显失公平了。
兰州作为西北军事重镇,自然也是金戈铁马,烽烟不绝的粗犷豪放之地。黄河南岸的皋兰山麓就有一个充满雄壮和霸气的传说,相传西汉名将霍去病率大军征西,士兵于此地干渴难耐。霍去病扬起马鞭一连击地五下,鞭落泉涌,五眼清泉咕咕而出,连土地老儿也自愧不如。兰州遂由此又有了一个五泉山名胜之所。
也合该我没负兰州一行,上面这段故事,是一个在招待所看门的老师傅说给我的,太让人着迷了。第二天午饭后,我又出去“跑马观花”了。恰好下榻之处离五泉山不远,没用多一会儿就进了五泉山的山门。
一如兰州城的破败一样,五泉山的古建筑也尽显凋敝之态。似垂垂老者,打不起精神,又如误入淡云灰蒙蒙的夕阳,没有生气,也好像很有些年头没修葺过了。其中的几座,一看屋顶结构,虽也不乏飞檐翘角,但看得出与晚明和清代的特色有些不太一样,似透溢着宋元明初的建筑特点。而不可否认的是,五泉山的古建,总体上虽显落败,但那种昔日的王侯之气,却依然存在。这倒使我怀古之幽思戛然而止,心想,应该知足常乐啦!刚刚才没过几年的“破四旧”,没把这些老祖宗打造的建筑精品,当封建主义的糟粕给拆了,毁了,就已经何其幸运乃尔了。
那个时候,还没有互联网,我回来后去图书馆一查才发现,那几座古建筑还真不是晚明和清代的作品,竟然是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在位的洪武年建造的,比他儿子明成祖朱棣永乐年始建的北京故宫岁数还大!600多年的木结构建筑,还能基本完好地保留到现在,真是天照应,这可算得上兰州的瑰宝,不可多得呀!
与五泉山遥遥相对的还有一座位于黄河北岸的白塔山公园,我当然不会放过亲睹观瞻的机会。白塔始建于何年,由于那个年代没有旅游意识,园内景空幽蔽,人气寂寥,自然也就缺少了应该有的景点指南介绍了。塔的外层刷了白浆,山上也有拾级而上的古建筑群。飞檐红柱虽也已斑驳陆离,但亭榭回廊,蜿蜒盘曲,底蕴仍具,壮观犹存。等后来看了网络,才知道白塔始建于元代,后又经明景泰年间和距今也已有300多年的清初康熙年末期,重建补建增建,才幸运地成为今日的景观。
(三)东营的入海口之旅,体味到了黄河的温柔
1995年秋,我又一次亲近了黄河。这一次的黄河之旅,到的是山东东营的黄河入海口。
忘不了当年教我们的张老师,给我们上地理课的那一幕。上课铃响走进教室,只右手一扬,和同学们打过招呼,就一言不发将中国地图一气呵成画在了黑板上。然后,跟说书人似的,开始演讲起本节课的内容。50个学生,100只眼睛,一眨都不眨,没人不喜欢这样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