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父亲做好饭,等待母亲下班回家。
从父亲平静的表情中,我并未看出他有沮丧的情绪。毕竟白天的时候,兜里的十块钱丢了嘛。
听母亲说,十块钱,在当时可是我们家一个礼拜的生活费啊。
那天上午十点多钟,父亲领我去镇上的街里买东西。
快中午的时候,我饿了,嚷嚷着让父亲买面包或饼干什么的。
一阵风吹来,浑身凉飕飕的。父亲说:“吃面包饼干干巴巴的,天这么冷,还是吃点热乎的吧。”说着领我走向街边的矿区饭店。
这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早春二月的某一天发生的事。记得十分清楚,小镇当时有三个饭店,一个是小镇火车站附近的站前饭店,一个是镇政府(公社)附近的群众饭店,再有就是小镇最大的驻街单位辽宁省煤矿建设局家属区里的矿区饭店。
父亲和我从矿区百货商店出来,向北走出三五百米远,推门走进矿区饭店。饭店里有几个人在吃饭。一个人坐在靠门口的桌前咬着馒头喝豆腐脑,还有三四个人坐在里边靠墙的位置喝酒,餐桌上摆着几碟吃得狼藉的小菜。
父亲走到饭店里边,站在收款处旁的菜单板前,仰头看看,然后问我:“吃蒜苗炒肉,再买两个馒头和一碗豆腐脑,行不?”我高兴地点点头。要知道,那时候父母领着下一次饭店有多么的不容易!
父亲转身到收款处交钱和粮票,我找个位置坐下,等候着。收款口前有四五个人,他们糊在一起,似乎也在交钱票。
我环视着饭店墙上挂着的各种各样的图案和标语,嗅着从厨房里飘出的各种气味的菜油香。
这时,父亲空着手走回来,“我兜里的十块钱丢了……”
我扭头转向收款处,刚才那几个人早已无影无踪。“是不是他们偷的?”我提醒父亲。
“没影的事不要乱说。”父亲告诫道:“不要轻易怀疑别人,这个世界还是好人多的。”
父亲拉起我走出饭店,直奔道路对面的公安派出所。我们报了案,警察做了笔录,可那十块钱还是没能找回来。
往家走的路上,我们默默无语。我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买吃的!心里很愧疚,觉得这事的发生完全是我的责任。我猜测着父亲一定会埋怨我。可我感觉出,父亲并没有责怪我的意思。他的大手牵着我的小手,依旧暖暖的。父亲越不吭声,我越难受。
走到供销社门前,见一群人在围看着什么人。原来,湖南的一个农民家里遭了灾,领着一个和我年龄相差无几的男孩儿来讨饭。那小男孩儿卧在父亲的怀里,眼神呆呆的。
父亲松开我的手,上下摸了摸衣兜,最后从右侧上衣兜里摸出几张纸币和粮票。他简单数了数,递到那农民手里,“这是两毛钱,半斤粮票,给孩子买个面包吃吧。”
农民接过钱和粮票,抬头看着父亲。我从农民浑浊的眼睛里明显看到了晶莹的泪花。
“谢谢你,大恩人!”农民起身要给父亲行礼,被父亲止住了。
我蹲下身,握了握那个小男孩儿的手。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回到家里,我问父亲:“咱们的钱都丢了,你还给那农民叔叔钱?”
父亲拍拍我的肩膀,“我们帮助别人,那是好人在做好事。将来好人多了,做好事的多了,我们这个社会就会变得越来越好了。这和我们丢钱不是一回事。”我眨着眼,似懂非懂地听着。
母亲下班回来了,父亲把白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母亲。
听说丢了十块钱,母亲很心疼。要知道,母亲上班工作一天,才挣九毛七分钱。十块钱,那是母亲连续工作十天都挣不来的血汗钱啊。
父亲觉得对不住母亲,由于自己的疏忽,让家里遭受了损失。母亲素来生活勤俭。我们穿的衣裳和鞋子,都是母亲一针一线做的。她多少年都不添一件新衣服。“算了,不就十块钱嘛,吃一堑长一智。”母亲安慰着父亲。后来我才知道,母亲为这十块钱,心疼了好一段时间。为了不让父亲着急上火,她咬着牙表现得如此的淡定和沉着。
听说父亲给受灾的农民钱和粮票,母亲连忙开口道:“好啊!应该帮帮这些受灾受难的人!”
父亲接过话茬,“翻遍了兜里,就剩这两毛钱和半斤粮票了,就都给了他们。”
这不禁让我想起,母亲曾经给我讲过的,六十年代初发生在父亲身上的一段故事。那时连续三年的自然灾害,全国农业欠收,粮食异常紧张,挖野菜吃野菜、扒树皮啃树皮的现象习以为常。
有一年春天,父亲去蒲河岸边挖野菜,饿晕了。附近种地的农伯伯遇见倒在地上的父亲,忙着喂水,又把他扶上马车上,送到了镇卫生院。后来父亲讲,如果不是遇到好心的农伯伯送往医院抢救及时,恐怕会有生命危险的。
现在,看到有人饿肚子逃荒要饭,父亲遇到了怎能不管呢?感恩报恩是一个人最起码的道德情操和良心所在。
我虽然还小,但听完母亲慰籍父亲的话,想到父亲丢钱后依然慷慨解囊相助他人的举动,我恍惚间明白了一个道理: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钱是重要的,没钱无法生活,更不能买到面包和饼干。然而,人世间还有许多东西比钱更重要,更有价值。如果这些东西因个人利益的缺失而被弃之,这无疑抛掉了做人最基本的尊严和人格。
多年以后,当我再次想起那天发生的事情的时候,我由衷的敬佩我的父亲,他的心胸是那样的开阔宽广,他的人格魅力让他的儿子感受到了他作为父亲的伟大。父亲是一本教科书,他让儿子读懂了如何做人。
同样,我也十分钦佩我的母亲,在她为了家人的生活而起早贪黑、不辞辛苦的劳动挣钱的那段艰难岁月里,她不削一顾那可以供一家人生活一个星期的十块钱,反而对父亲帮衬灾民的爱心给予赞赏。在丢与帮之间,一个伟大的母亲形象在儿子的心中毅然竖起,尽管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劳动妇女。但在母亲的身上,我看到了一个大写的爱字!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我和那个小男孩儿成了好朋友。我们一起上学,一起玩耍,一起吃面包饼干……
那年,那天,那些事(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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