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河山】金龟传（征文·小说）

相传在很多年前，宁海古州东南边界的昆嵛山脉中，住着一只金龟。昆嵛山峰高树荣，灵气充沛，常有仙人在这里修炼。这只金龟在山中闲来无事，东游西逛，这一天，碰巧撞入了仙长讲经布道的道观。那仙长法袍加身，正襟危坐，正在讲道。只听他口吐芬芳，舌绽莲花，一篇道法奥义讲完，宛如一片甘霖当头洒落。金龟听完，恍然心有所悟，自此开了灵智。

　　道观建于高山之巅，四周松木林立，环境清幽。道观不远处有一处小水潭，是山间流水所积。山石为底，水色清碧，微风拂过，荡出层层涟漪。金龟开了灵智之后，为了方便修炼，便把自己的家迁到了这里。从此，它每日清晨便爬到道观窗外，潜心听仙长讲论仙法。

　　有一天那仙长讲道完毕，忽然心有所感，走出观门一看，发现了偷听的小金龟。那金龟见了仙长，伸头摆尾，作跪拜之状。仙长觉得这小龟甚有灵性，就将它袖入道观，置于自己的几案旁，让它在旁听讲。讲经布道之余，也会教它一些修炼的功法。金龟虽因自身条件所限，不甚明白，但依样画葫芦，学着仙长的样子吐纳呼吸，也学得有模有样。如此一年有余，竟让它窥得修炼的法门。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一晃，上百年的时间过去了，金龟日日伸颈摆尾，龟息炼气，已然灵台清明，结成内丹，更是学成了腾空乘云之法。仙长见了，很是欣慰，将它收为自己的亲传弟子。

　　有了师父之后，金龟的修炼更加刻苦，进步飞快。这天，它在修炼的时候突然想到自己本来是水中生灵，在水中修炼，说不定有意外的收获，于是来到自己当初栖身的小水潭。正专心吐纳呼吸、渐入佳境时，忽觉缕缕寒气自下传来，不觉动了好奇之心，于是摆动四肢，朝潭水深处潜去。小水潭看上去不大，实际深不可测。越往下，光线越暗。当它潜至潭底的时候，感觉周围莫名地亮了许多。仔细一看，只见一缕微光自底部的一个孔洞中透出，它试了一下，勉强能钻进去。

　　金龟听仙长说过，有些修炼的仙人在飞升之时会留下一些法宝密室，见想情景，暗想莫不是自己的机缘到了？

　　想至此，金龟便大胆地朝孔洞中钻去，同时将自己神识外放，提防未知的危险。游了一会儿，感觉孔中传出的气息氤氲柔和，竟有一种亲切的感觉，于是放心地潜了下去。这一去，不知几千丈远，正在金龟想放弃的时候，眼前豁然一亮，出现了一座石室，石室空空荡荡，上方悬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发出清幽幽的光。正中是一个石几，上面放一个长条形的玉匣，除此之外，别无它物。

　　金龟将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对短戟，戟身散发着幽幽的寒气，戟身上刻着一行小字“寒冰戟”。原来这戟是千年寒冰所铸。金龟将短戟取出，只听一声叹息，眼前出现一道老人的虚影，老人白衣白发，道骨仙风，却是满面愁容，连连叹息道：“老夫因痴迷于铸造之术，无心修炼，被师傅逐出山门。这寒冰戟乃老夫一生心血，不忍让其埋没，遂留在此间，等待有缘人，哪知却被你一只乌龟得了。罢了罢了，天意如此，我也算了了一桩心事了。老夫尚有手卷一册，置于匣底夹层中，乃是一套寒冰戟法并寒冰戟的铸造方法，一并送与你了。”老人说罢，一挥袍袖，身形隐去。

　　金龟手捧双戟，正自迟疑，只听轰隆一声，石室塌陷，那颗硕大的夜明珠凌空飞起，朝着洞口方向飞去。金龟见状，不敢怠慢，一把抓起玉匣，朝老者消失的方向拜了几拜，追随着夜明珠，沿洞口一路飞奔。

　　金龟回到水潭中，再朝下看，一切恢复正常，仍是山石铺就，水清见底，心中感觉很是怪异，却没有多想，取出短柄寒冰戟，用心修炼戟法不提。

　　却说北方沼泽之中，镇压着一只千年旱魃，这只旱魃生性阴狠暴虐，最喜看人痛苦哀嗥，无事便在人间行走，所过之处赤地千里，民不聊生。如此高调作乱，终于犯了众怒，被告上天庭。玉皇大帝因其造孽太深，有违天和，派天兵天将将之擒拿，封印于之极北沼泽冰川之中，令其反省思过。

　　旱魑被镇压之后，并无丝毫悔改之心，一心只想脱困，继续为害人间。也是那天将疏忽，以为沼泽冰川之地，是旱魃的天然克星，便忽略了平时的定期巡查，也没有安排人专职看管，过了数百年，竟被那旱魃寻到了一丝封印松动之处钻了出来。

　　旱魃脱困之后，化做一阵狂风离开，一路来到了宁海地界，见这里风景优美，百姓和乐，不觉勾起心底戾气，恨不得顷刻之间便将这桃源之地化为乌有才好。但它到底受了教训，不敢再像以前那般明目张胆作乱，思忖了一下，身子一转，变为一位衣衫破旧的姑娘，在路边哀哀哭泣，假称寻亲不遇，流落此地，求好心人帮忙。一对善良的老夫妻见了，可怜姑娘孤苦无依，就收留了她。

　　那旱魃妖滴滴地诉说苦楚，哄得那老夫妻将之收为义女，只说要报答恩人侍奉终老，心安理得地在此住了下来。

　　不久，宁海古州遭遇了一场千年罕见的旱灾。三年之间，滴雨未下；方圆数百里，寸草不生；万顷良田，化为一片焦土。百姓焚香祷告，诚心求雨，却毫无效用。粮食早就吃光了，为了活命，越来越多的人拖儿挈女，背井离乡，走上了流浪逃荒之路。留下的人也只能吃草根，嚼树皮，挖鼠洞，他们绞尽脑汁将一切可吃的东西都塞进肚子，但每天仍有许多人因饥渴而死。旱魃眼见自己成功地将这片人间乐土变成人间地狱，得意得尖声狂笑。

　　这段时间，仙长外出游历、寻找飞升的机缘去了，金龟独自留守道观。它并不因师父不在而懈怠，每日仍勤修苦炼，一心只想脱去龟壳，变为人形，得道成仙。所以修为又有精进，戟法也练得越发纯熟。

　　这天夜里，它正在山间练习戟法。忽然听到一阵尖利的笑声远远传来，在耳边萦绕不绝。金龟敏锐地觉察出不对，跃至空中一看，西北面的一座山丘上，一只高不过三四尺，形体丑陋的旱魃正在手舞足蹈，拍胸大笑。再仔细一听，百姓的哀泣之声不绝于耳，顿时明白又是旱魃作乱。当下顾不得多想，手提短柄寒冰戟，飞身跃下云头。

　　那旱魃看到金龟，知道事情败露，迅速变为人形，再转身时，已是一身红衣，手持三尺烈焰剑，气势汹汹地朝金龟杀来。

　　这一场大战，整整持续了三天三夜。这三天，神州大地没有白天，所有的百姓都陷入昏睡之中。第三天夜里，所有的百姓都做了同一个梦。梦中，黑云翻滚，一只金盔金甲的金龟手持短柄双戟，铿锵有力的话语掷地有声：“今日，我定要铲除邪佞，还天地一片朗朗乾坤。”说完短戟一挥，倾盆大雨当头洒下。

　　“雨，下雨了，我们有救了。”百姓欢呼起来，欢呼声竟然汇成一股洪流，穿透了厚重的梦境。于是，他们惊喜地发现，真的下雨了。

　　“是神龟，神龟将军为我们求来了雨！”“玉皇大帝听到咱们的祈祷了，玉皇大帝派神龟将军来救我们了！”百姓奔走相告，泪水混和着雨水从脸上流下。

　　半空中，金龟同旱魃的大战仍在继续。得百姓的强大信念相助，金龟越战越勇，旱魃的气焰越来越弱，维持不住人形，现出了本相。不知是谁最先发现了空中的异相，于是，激昂的鼓声响起来了，百姓的祝祷之声随着激越的鼓声真冲云霄。

　　旱魃终于慌了，一不留神，防护不及，露出破绽。金龟的寒冰戟何等凌厉，趁旱魃空门大开之际一击而中，破了旱魃的防御，将烈焰剑碎成两半。在毁去旱魃烈焰剑的同时，寒冰戟中蕴含的千年寒冰之气刺入旱魃丹田之中，破了它的先天混元之气。旱魃本来就因为强行冲破天将封印而身有暗伤，这次更是雪上加霜，一口鲜血喷出，就此身死道消，形神俱灭。

　　从此，宁海古州风调雨顺，百姓又重新过上了富足的生活。百姓感念金龟的恩德，请巧手匠人铸了金龟的像，日日焚香供奉，祈求神龟保佑。

　　值日功曹将此事奏于玉皇大帝，玉皇大帝听说金龟除了早魃，心中大悦，于是遵从百姓的意愿，下了一道法旨，封金龟为“神龟”，令其安居昆嵛，护佑众生。并给了它一道恩旨，准其提一个要求，承诺只要不违三界法则，任何要求都可满足。

　　金龟因为这场大战，耗尽了自己的毕生修为，明白自己修仙无望，命不久长，心中忽然生出寂寞之感，它扔掉短柄寒冰戟，跪在了玉皇大帝面前，口吐人言：“小臣半生修仙，未能大成，不敢有求。只是此生居于山中，不知海边是何风景，恳请玉帝成全，准臣往海边一游。”玉皇大帝微一沉吟，点头道“准了。但你即为神龟，当担起护佑百姓之责，不可贪玩不归。”

　　金龟得了法旨，也不腾云，边走过玩赏美景，一路慢吞吞地朝着海边的方向爬行而去。就这样，春去秋来，寒来暑往，不知走了多长时间，这天，一股带着大海气息的风扑面而来。它知道，海边到了，欣喜地抬头一望，一下子被这里的美景迷住了。

　　这里是东海之滨。茫茫的大海一望无际，层层的海浪在海风的推涌下不断地拍打着金色的海岸，发出欢快的“哗哗”声。海水很清，比它生活了几百年的水潭中的水还要清。海水很蓝，大块小块的白色礁石点缀在碧蓝的海水中，放眼望去，云遮雾绕，恍若仙境。金龟一下子看呆了。它这半生，沉迷于修炼，诸事不理，六识封闭，心如止水，但此时，它觉得自己的心跳加快、呼吸急促，它恋上了这片金色的海滩，爱上了这澄澈空灵的海水。它不想离开了。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金龟每日流连于这美丽的海域中，任澄清的海水一遍遍地洗涤着身心，忘了时间，也忘了天条法令。

　　金龟流连于东海之滨，数年不回昆嵛山的事被玉皇大帝知道了，玉皇大帝派天官到下界询问，得到的答复却是金龟不想回去了。

　　“陛下，金龟说，它老了，想在东海养老，不想再回昆嵛了。”天官忠实地复述了金龟的原话，却并没有将金龟身体已经日渐羸弱的实情回禀。

　　玉皇大帝大怒：“小小金龟，仗着自己小小的功劳，竟敢不敢天条法令放在眼里！”他摔碎了手中的玉盏，就要派天兵天将下界擒拿金龟。

　　“陛下息怒，臣听闻那金龟年事已高，已不堪大用。而且自金龟除去旱魃之后，下界风调雨顺，百姓生活甚是富足，不如就遂了它的心愿吧。”太白金星知道金龟当年受伤之事，眼见玉皇大帝发怒，忙上前一步，为金龟求情。

　　玉皇大帝这才想起金龟受伤与修仙无缘之事，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没了仙法的加持，那金龟恐怕已是老迈不堪了。再一想自己亲口封的神龟，这还没捂热乎呢，说罚就罚于自己面子也过不去。于是大手一挥：“罢了，念其除恶有功，就全了它的心愿吧。”说罢抬手朝着金龟一点，一道金光闪过，金龟顿时变成了一块巨大的礁石。

　　从此，金龟每天迎着日月之光，深情地凝望着美丽辽阔的大海，千年万年地守护着它挚爱的这方海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