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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工(散文)

2023-04-05 01:20:46 原创 文学评论 手机版
二哥要取媳妇了,家里没房。

  三间草房,老掉牙了,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样子。顶上的苇子,薄薄一层,被风雨打成黑色,年年更新一点,堵在漏雨处;石头只到窗台,上边全是土坯,外边抹一层灰泥,四处剥落;屋里没有顶棚,檩木大梁,裸露着,特别是堂屋,常年烟熏火燎,黑漆漆的,往上一看,黑洞一般,有些吓人。父母亲住东屋,二哥三哥和我,住西屋。房子不够住是一方面,哪个新娘入这样的洞房,也会吓跑。

  南院,还有两间东厢房,借给父亲当年的同事,王老师一家四口住,不收租金,七八年了,父亲始终没好意思让他们搬走。他家是外乡人,一时也盖不起房。

  明知二哥早到了取媳妇的年龄,没有房子,顾不上年前想办法。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是有本钱考虑以后的事情,要是顾今没明,一天一天对付着往前走,脑袋里就没有远虑的空闲。父亲咂着愁肿的牙,和母亲核计,决定,卖掉院里长着的两棵榆树,可得80多元,年底一头猪出栏,可卖120多元,生产队分红,差不多60元,婉言让王老师一家搬走,拆掉厢房,可得石头檩木若干盖房材料,再找亲友借点。唉,车到山前必有路,遇到事了,只能随机解决。

  第二年春天,在北院,三间房子起来了;秋天,二嫂子取进门了。父母使劲松了一口气,感叹道:多亏了大工、小工,全是请工,一分工钱没花啊!

  这是上世纪70年代初的事情。

  请工,是我们家乡那个年代的普遍用工方式,就是谁家遇有土木工程,需用大工小工,就从村里请,只管饭,不花工钱,木工、瓦工、抹泥的、搭炕的、锄泥搬砖的,甚至做饭的,不分哪条街几队的,年龄大小,姓字名谁,事先请好,来了就干活。木工、瓦工等算大工,和泥搬砖的叫小工。约定俗成一位年长手艺高的为工头,吆喝着大家干。房梁檀木椽子窗户门,是木工的活,砸夯垒墙拔拱,是瓦工的活。每个人几斤几两,工头都清楚,替东家一分工,大家就分头忙乎了,小工甘愿为大工服务,东家前后照看下,到饭口,准备好饭菜即得。

  请工的“请”,我们那儿读四声,庆工。唐山,接近普通话,为什么将请读成庆,自然是方言土语,请亲庆不分,更不在意声调,土惯了,心照不宣,但细一想,将请读成庆,味道就还真不大一样:不读请,好像去了客套,显得实在、真诚,比请更有人情味道;还有亲的内涵,是亲戚,就是自家人,相互帮忙,就没说的了,如同新郎新娘的父母,本意是亲家,但都把亲读成庆,说庆家,改了声调和发音,好像既有亲的内涵,也有新的外延了;说到根本上,就是帮工,献手艺,献力气,讲的是人情人性,要的是人缘口碑。

  所以,这请工,就生出好多故事,透视出世态人情,解析出人间冷暖,折射出人心向背,已经远远不是干活那么简单了。

  农家,讲究礼尚往来。最容易请到帮工的,是那些人缘好的人家,他们办事灵活、乐于助人、要脸要面,对待请工,掏出心来,村民当面背后议论起来,都伸出大拇指,遇事,情愿帮忙。民办教师、烈属军属、退转军人、鳏寡孤独等家庭,找请工也不用发愁,村民崇尚文化教育,民办教师,是村里有学问的人,为了孩子们,操碎了心,给他们帮忙,也算回报;拥军优属,早已深入村民的骨髓,一人参军,全家光荣,对烈军属的半点懈怠,自己的良心就受到责备;同情弱者,人的本性,身有残疾者,拖着残破的身体来请工,一般不会遭到拒绝。当然,有在县里、镇里当头的人家、生产队长以上的大小干部,以及这些人的七大姑八大姨,请工也大都容易,这些人,手中多少攥着些权力,村上人遇到大事小情,总要找到他们帮忙,或是以后可能求到人家,或这些人惹不起,成事不足,坏事有余,也是有的,不敢小觑。

  那些办事死板抠门人家,树叶掉下来怕砸脑袋的人家,欺软怕硬势利眼的人家等等,请帮工就要费点口舌,多些麻烦。

  这是村风,也是民风,是村里老少爷们做人的底限。

  请工,按规则,是东家每天管两顿饭,上午贴佐一回,最后吃犒劳。两顿饭,炖鱼炖肉必不可少,豆腐豆片粉条,属保留节目,其他,东家可自行调剂,主食白面馒头大米饭,实在贫困的人家,也吃几顿小米干饭或高粱米干饭;贴佐,是上午10点半左右,东家预备点心茶水,放到工地空场处,工头一喊,歇烟喝水喽,大工小工拍打拍打双手和衣服,围拢过来,吃桃酥,喝茶水,驱走身上的疲乏,填充空瘪的肚子;犒劳,就是房子盖完,东家特设宴席,备好白酒啤酒,隆重地让大家一醉方休。

  人情世故,也就在干与吃中间折射出来。实在的人家,唯恐帮工吃不好,请高厨,用好料,味道好,大家吃着熨帖;就连贴佐,买的桃酥,也是大块的,糖多油好,光亮酥软,茶叶是上等的花茶,水一出壶,满院子香味,大家顶饿解乏,心中高兴。吝啬的东家,为了省钱,耍小聪明,自家造厨,饭菜质量对付,连贴佐的点心都块小油少,又干又硬,茶水用劳保茶,寡淡无味。

  人心都是肉长的,要知道,木工手中的斧锯,瓦工手中的刀铲,甚至小工手中的铁锹、泥斗子,都是有眼睛、有生命、有感情的,他们那双手,摆弄着几件工具,可砌出是非曲直,可垒出文化风情,可筑出世间乾坤。可粗糙精细,可节约浪费,可效率高低,可把成品当成废品,也可废物利用,化腐朽为神奇。

  1976年大地震过后,重建家园。记得一户人家,好不容易请来大小帮工,为他家盖房。乡亲们累了几个小时,中午上炕吃饭,炖肉倒是也有,但肉膘白花花,往外鼓涨着,肉皮被挤小挤弯,夹到嘴肚,又腻又硬,满嘴流油,嚼不烂,咽不下,恶心想喷。请工们早有人揭穿,这是在猪肉半熟时,加了冷水,没法吃,省下东家自家再回锅加工。这不是成心不让大家吃么!就有人带头,夹一块儿,咬一口,吐桌上,随后大都效仿,可怜一大碗肉,一会儿功夫,全被咬成两瓣三瓣,散乱地摊了半桌——你吃我们吐出去的吧!

  下午做活时,更有垒墙的大工,抄起一块整砖,在手中刷地一转,眼不见的工夫,另一手的瓦刀便砍将过来,啪一声,一块好砖身首两处,填馅了,可怜那些见棱见角、平展泛光,本应在外墙体现价值的成品砖,和碎砖乱石一样被陪葬在墙体中间了。东家看似占了小便宜,实际遭了大损失,还落个抠门算小账的孬名声。

  饭菜好,我们那叫嚼饹儿硬,谁家好,不出两天,全村就知道了。人们就议论,谁家谁家,做人实在,嚼饹儿那叫硬。请工们起早贪晚,盼望吃好点,盖房的东家,愿意活好料省,传出去也好听,不知不觉间,各户也就比着叫着往好做。但各家的日子不一样,实际的嚼饹儿,不可能整齐划一。有的家实在困难,拿不出多硬的饭菜,大家也不挑,该咋干咋干。

  那年,一个本家大叔,由秦皇岛下放,举家迁回,找来请工盖房,家里没几个积蓄,东挪西找,好不容易凑齐了材料,实在没钱再做出要好的饭菜。好在这个大叔下放前是企业职工食堂的厨师,会做菜,刀工好。一天两顿饭,有点鱼肉,其余都以大白菜为主,白菜熬豆腐、白菜炒肉、酸菜熬粉、醋溜白菜,凉拌白菜芯,再有就是糖醋萝卜、凉拌胡萝卜、干芥菜毛熬豆芽,特别是一道菜,切得头发丝般精细,洁白透亮,让人一见便食欲大增,一位小工以为是拌土豆丝,一筷子伸过去,挟了一柱子,送嘴一嚼,接着又吐了出来——还是白咸菜,咸得发苦。大家连夸刀工,一笑了之。

  村里的木瓦工,人缘比一般家要好,给别家帮忙多,人情厚,别人对他们依赖多,就往近乎里走,全村五六百户人家,每年都有几十户盖房的,木工瓦工各小队串着用,影响覆盖全村,春秋两季建房高峰期,四外八庄的,也常有人来请,小工随地有,大工就这么多,谁家也离不开他们;他们的日子,也比一般家过得好,给别人家干活吃饭,肚里油水也多,自然省了家里的,给各家帮忙,也总有人管饭之外,再搭点人情,过年过节的送点烟酒、几斤米面,是常事,吃的用的,就显得活泛,有招工、当兵、开拖拉机、当民办教师这样的好事,他们的子女轮上的机会也往往比别家多。他们走的地方多,见的人多事儿多,各种新闻典故,乡间趣事,知道的就多,就经常给大家讲,老少爷们,就愿意多和他们联络。他们在村里,被人高看,受人尊重,在生产小队乃至大队,话语权就重,是村里地位比较高的一类人。还显优越的,是他们不用天天下地干活,这是令人羡慕的。

  就有好多年轻人学木瓦工,自己学,也拜他们为师。我高中毕业后,因为历史的原由,眼见着上学、招工、参军、甚至民办教师,都没我的份儿,我又干不下庄稼地的活,就下决心学木工,以求在农村混得好一点,被人多尊重点。听说,只要能把木工用的锛凿斧锯几件家具做成,木工就差不多出徒了,我就找个长凳,猫在老草房里,划线凿眼、煞有介事地忙乎起来,每天大汗直抹,但凿出的家具,用不得,重复几次,还是不成,就没再坚持。

  我为没能学会木工而感到遗憾,我更为失去那个请工的用工方式而感到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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