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里的一个周末下午。
最后一次去看看天鹅吧。心里这么想,便去了。
这是个标准的早春,可以用春意、熙暖、生机、撩人等任何词语来形容,除了百花齐放、姹紫嫣红这等单纯关乎花开类的。是的,我这里的这个时节,还只是迎春、连翘、桃杏一类性急的花在绽放。
天气如此和暖,天鹅大约已开始撤退了吧?动物的灵性,非人类可比。比如“春江水暖鸭先知”。果然,我们走到湖岸上时发现,冬日皑皑白雪覆盖一般的湖面安安静静,仿佛一夜之间雪都融进了水里。暖黄的芦苇丛生的汀渚边缘,栖着一群黑色的水鸟。镜头移动,汀渚像一艘航船,群鸟于船头临风而立。其中一只清瘦的“长脖老等”(苍鹭)“鹤立鸡群”,似在维持秩序。“航船”中部,两只天鹅将头埋在背部羽毛中酣睡。湖岸木栈道近旁,六七只天鹅排了队,悠悠地往远处去了。
只有留守的几只,天鹅大部队已然飞走了!
天鹅们已飞走了,飞往遥远的西伯利亚,那是她们飞来的地方。本来小城位于华夏中原一隅,和西伯利亚风马牛不相及,但因为天鹅的缘故,西伯利亚这个名字年年会被提及。天鹅是个纽带,小城缀在一端,西伯利亚缀在另一端。小城小而寂寂无名,西伯利亚大且名声显赫。然而因为天鹅,二者势均力敌。西伯利亚的冰天雪地是一种无从猜测的存在,但小城的天鹅湖,我们无比熟稔,它的白天黑夜,它的四季样貌,一旦提及,滔滔不绝。尤其是天鹅季。
其实现在小城的天鹅栖身处很多,沿黄一带的滩涂都有,灵宝后地一带和下游大坝上面天鹅族群都挺庞大。但说到底,天鹅最早光顾的地方还是天鹅湖,而且湖中天鹅并不因为其他地方数量的增加而减少。天鹅湖原名青龙湖,因为天鹅聚集而被民间习惯性地称作天鹅湖。与青龙湖一堤之隔和城市紧紧相连的是砚湖。砚湖湖水较深,天鹅几乎不去。几年前政府在湖里造了两个天鹅样的汀渚,长出了茂密的芦苇,砚湖里的天鹅逐渐多起来。汀渚之上、周围的湖面、北岸学院沿线,到处散落着“积雪”,一冬天都不化。这时节你若再走上堤坝,难听的大合唱訇然入耳。这货真价实的天籁之音实在难听得很,但还是忍不住要去听。循声而望,目不暇接,不知道该看哪边。还好砚湖和青龙湖的天鹅经常串门。左顾右盼间,有“嘎嘎”的叫声打乱了湖堤的冷寂。两三只大鹅头颈身尾拉成一条直线,从梧桐树、柳树萧疏的树梢上面飞过,到对面的砚湖去了。你正后悔没录下它那漂亮的姿态呢,又两三只从砚湖飞来,飞快地掠过树梢到天鹅湖去了。这串门并不密集,但三四遭来来回回地穿梭,却给人一种错觉,天鹅在穿针引线,把两个湖缝合起来。
关于天鹅,不喜欢的人不以为然:有什么可炫耀的呢?想一下也知道,不就是一池子大鹅么?
的确,就是一池子大鹅,大天鹅。但喜欢的人百看不厌,而鹅也是乐于和人亲近的。它们游戏在池子中央的时候有限,它们更愿意踟蹰在湖的边缘。边缘汀渚,芦苇茂盛,那是它们觅食和夜晚安歇之所。
我总觉得天鹅有些“人来疯”,看到游客多了就兴奋。她们嘎嘎地叫,互相追逐,一点儿没有客人的矜持,一点儿不见外,完全把这儿当家了。
最喜欢那些优雅的排着队的天鹅一家子。五六只,保持着一样的间距,轻快地书写出一丝不苟的“1”。天鹅是真的守规矩,谁是头领一目了然,没有人妄图僭越篡位,每一只都甘守自己的位置,悠哉悠哉地在湖面上游,在薄薄的冰面上开辟出优雅的S型航道。
也喜欢两只一起的。她们远离群体,也许互不交流,只是各自扎到水里觅食。她们是夫妻吧?这种不随大流的做派,也许不是清高,只是二人世界的怡然。
更喜欢连一个伴儿都不要的。独自悠游,四处逡巡,或者独自藏在芦苇后面,一次次把头颈深深地扎入水中,根本没有后顾之忧。这孑然一身的天鹅,若不是被排斥,便是真正的孤高。特立独行,孤高而孤勇。
如果说冬日的天鹅湖是一场盛大的演出,那么春回时的天鹅湖则充满了不舍与伤感。有一年我有幸目睹了天鹅集中告别的盛况。一队一队的天鹅拍打着翅膀飞离湖水,在湖面盘旋画圈。它们越飞越高,圈也越画越大。告别仪式结束,它们朝黄河对岸的山西飞去。它们的盘旋像拔地而起的旋风,伴着“嘎嘎”风声,满目的难舍难离。难舍,原来是生灵共通的情感,它们对生活了四个多月的湖泊充满感情。怎么能没有感情呢?从她们误打误撞来到这里,这里的人们便给予了她们很多热情。为保她们安全过冬,为她们投喂粮食。为了给她们更多的安身之处,大夏天便开始填土造渚。抽水机不停地“突突突”哼哼,把砚湖的水导入青龙湖,然后倒土入湖,造出两个巨大的天鹅样的汀渚。小天鹅的父母死了,这性烈的孤儿一心追随父母而去,以头撞冰;刚孵出幼仔的天鹅一家无法迁徙;年老病弱的天鹅无力北归……它们庞大的族群内部不时也会有各种状况发生。没关系,这里有天鹅救助站。
天鹅是懂得感恩的。因为感恩,所以不舍。但是生命受制于自然,它们又不得不暂时离开。
再见,明年再见。
这些喜欢寒冷的候鸟,春天的暖让她们不适,她们要赶在这里被春天攻陷之前全部撤离。她们一口气能飞多远呢?要经过多少个驿站,才能最终抵达那个可以消暑的理想之地?我们不知,“长脖老等”们也不知。长途迁徙的天鹅,让我想起那个神话:北冥之鱼,化而为鸟。怒而飞,徙南冥。
走上青龙坝,两侧的紫叶李也睡醒了,长长的枝条上缀满大小不一的粉色珍珠。一些性子急的珍珠试探着张开小嘴儿,想要吆喝一嗓子。这一张嘴,自己便变成了一只小喇叭。过不了几天,一树树的小喇叭吹吹打打,天鹅湖又是另一番热闹。花草趋之若鹜的时光,天鹅的撤离让人怅然。然春去春回,北返南飞,万物各循秩序,岂是人的意志可以改变?
留守的天鹅大多有不得已的苦衷。或者年老体衰,或者正在抚育幼小的生命。她们是盛会的余韵,也承载着小城人来年的期许。
一个小男孩大声惊呼:妈妈快来!哇哦!真有天鹅啊!
我笑了,冬天再来吧。届时,更多的天鹅将再次于北冥而至。
白雪却显春色早
终于明白了天气预报曲线背后的博弈为着什么了。大约就是为着这一场雪吧?
一个月了,那曲线仿佛起伏的波涛。行走在春天里的人们一会儿被抛至浪尖,一会儿又被扔至谷底。一周之内,26度和0度的温差,妥妥的从夏到冬。原来一切惨烈的厮杀,只为这一场桃花时节的奔赴。雪之痴情,令人扼腕。
因为知道会降温,晨起又看了一眼天气预报,居然在下雪?急忙拉开窗帘看,真是雨夹雪啊!时令的原因,雪并不占优势。心想,过不了多大一会儿,就得变成雨。虽然习惯了出乎意料,但这一次我信心满满。
那雨雪也太大了,急急如千军万马,我隔着窗玻璃似乎都听到了战马嘶鸣。还是晚一会儿再出发吧。这种恶劣的天气开车,忽然就多了担心。
终究有些坐立不宁。不时到窗边看,雨雪不但丝毫没有减弱的势头,反而越下越猛。雨夹雪不知不觉变成了大雪,唰唰的雪线中不时飘过鹅毛大的一朵朵。
朋友圈里的小视频多起来。这个季节,我这里的紫叶李已经绽放成一树树盛大的诗篇,还有在做着收式的梅花,亦不肯决绝地退场。桃花和樱花什么时候开的呢?不是视频里那清奇繁密明明很白却不肯留白的霸道的胭脂雪,我都不知道春天原来已经如钱塘潮那般势不可挡喷涌而来。
老赵的视角总是独特的。高大的紫叶李树下,轿车、自行车缓缓驶过,行人或悠然而行,或驻足拍照。当然也有性急的打着伞小跑去了。更有穿着荧光绿捡垃圾的清洁工,雨帽戴在头上。看不到他的脸,却能感受到他的认真。雪片如烘托气氛的背景,花瓣一般纷纷扬扬,如同给工人师傅的褒扬。
聪老师的视频是她的童话王国。围栏、凉亭及琼枝玉树从灰白色的混沌中挣脱出来,红色尖尖顶的房屋、空旷的白茫茫的场地以及打着伞送孩子的家长泰然沐浴在一场突如其来的惊喜里。聪老师的文案:室外大雪纷飞,室内温暖如春。小朋友的校长妈妈,眼里不止有美景,更有对孩子的关爱。
小邮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镜头里没有花,却是原生态的灌木。灌木葳蕤,如白色的珊瑚;勾勾连连,又如厚厚的蛛网。他的文字也很朴实:一下子又到冬天了。看来这雪给快递工作带来了不少的困难,也勾起了他的浪漫。
又到冬天了。翠如烟的柳树被冻住了。雪松名副其实了。龙爪槐有理由不发芽继续张牙舞爪了。梅花也不再羞愧:凌寒而开,不是虚的。桃花杏花梨花糊涂了:万紫千红总是春是谁说的?我找他去。还是渔趣老师说得好:雨雪纷纷乱三月,季节回眸戏芳菲。
其实哪里就回到冬天了呢?冬天没有这么多诗人,诗人也没有这么多的诗情。雪在春天光顾,自然该叫春雪。沾了一个春字,自然便多了春的活泼、轻盈和感染力。春雪像一个调皮的倍受宠爱的小姑娘,一路走过,一路抛洒欢喜。韩愈有咏春雪的诗曰:“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而这一场小城春雪,似嫌春色来得太早了一般,偏要往那妖娆里晕上一抹白。但谁能拒绝这样一个可爱的姑娘呢。大山任她闹腾,兀自不动,——折腾累了,自然就回家了。江河张开怀抱,来吧,到我怀里来。她乖乖地去了,连个浪花都没闹腾出来,就化了。她所到之处,花更艳了,树更绿了,大地温润了。所有的冷硬变得温柔,所有的平庸变得出挑。她给自持者以舒放的理由,给沉闷的世间以狂欢的借口。一场春雪,让故作姿态的人都现了原形:没有人真的无所谓,所有人都在循规蹈矩中有所期待。当千家万户瞳瞳日的节日狂欢过去,人们节制地期盼下一个节日的时候,春雪的意外降临,让人无比满足。
从田野中走到城市的人,总会记挂着农事:“麦子没事吧?”“那当然没事,今年会大丰收哩!麦盖三层被,枕着馒头睡。”又有人说,温度骤降会影响到果树的产量。不懂农桑稼穑的人,无所适从了。
刚刚过去的冬天,总共就下了一场还算像样的雪。所以这场蓄谋已久的春雪大概不是嫌弃春来太早,而是对自己冬天不够尽职的一种弥补吧。真好。
【流年·不舍】北冥之鱼(征文·散文外一篇)
《【流年·不舍】北冥之鱼(征文·散文外一篇).doc》
将本文的Word文档下载到电脑,方便收藏和打印
推荐度:
点击下载文档
文档为doc格式 PREV ARTICLE【流年·故人】故人(征文·诗歌)
NEXT ARTICLE【流年·芳华】男大寻婚 (征文·小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