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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老(短篇小说)

2023-05-04 14:28:57 原创 文学评论 手机版
女儿的病痛把房间里仅有的光气吸去了。女儿脊椎侧弯,再不做手术,会失去最佳机会。女儿今年十四岁了,明年就要升八年级,接下来是中考,上高中。背上一尺多长的刀口,被手术钉揪着,梯子似的一溜儿嵌进肌肤,似隐似显,让人担心会不会裂开。问过医生,视频里的医生哑然一笑。像一尺长的蜈蚣爬着,老婆问我女儿刀口长成啥样,我给老婆比方着。老婆说,我不敢看,你看,然后告诉我。老婆捏捏鼻子,转头去了卫生间。其实,老婆让我看刀口长势的时候,我也是怯怯懦懦。你看你个熊样,老婆的话粗暴而有力。立马,我振作起来。饭桌上,蓝边白瓷碗,小米粥,炖得鼓囊囊的豆腐,腾着白气,似晨雾笼罩着屋子。女儿还没起床。我耷拉着脑袋刷着手机,一截截视频,还没顾得打个照面,就被划拉走了,比我的心思还乱。楼下,厨房里,老婆忙着洗猪肠。嗵嗵,老婆上楼啦。

  咋还不吃饭?

  等你俩。

  等啥,吃了,还得干活!

  往常,我早就在后厨忙上了。洗猪肠,切葱花、姜丝、碾蒜末,对,还有红辣椒片,没它,肥肠的香味拢不起来。猪肠这东西,好吃,收拾麻烦。洗不好,会有骚味儿。最见不得你,不能遇个事!老婆絮叨。我递着眼色,意思当然是让老婆小声点,别把女儿惊醒了。老婆瞪着眼睛,盖过了刚才的牢骚。我先给老婆盛了粥,再给自个儿盛半碗,粥勺沾满小米粥,我使劲抖着。老婆白我一眼,我知道老婆嫌我磨叽。把粥勺搁到粥锅里,轻轻地盖上锅盖,盖和沿轻碰,发出清脆的金属声,细亮细亮。老婆抄起一朵儿米粥凑到嘴边,噘起嘴噗噗吹吹,张口抿进去。老婆的吃相告诉我,心急吃不了热粥。女儿的病痛,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抓起筷,抄起一撮儿,吹吹,吸溜进嘴里,米粥像火球在舌头上翻滚,呼呼地吹出团团白气。

  看你的吃相,狼撵你了,哈,哈!

  这段时间,难得见老婆笑笑。老婆,人明快。晴,就大太阳,阴,则满天云。从来不像我,阴不阴,阳不阳。可我觉着,日子本就不那么分明,福伏祸兮,祸伏福兮!老婆嘁一声,没念几天书,你拽个啥,啥西,还东呢。过一时高兴一时,谁知道明个儿睁开眼看见是啥!

  老婆就这个脾气,关心人的话搁她嘴里,眨眼就给油煎了。脾气孬点,人不坏!我母亲说。母亲住在老家村里,离县城六十来里地。不和我哥一块儿住,她说她爱清净。平常,店里收拾完了,给母亲打个电话,不过大都已是十多点啦,累得站着都想睡,总是母亲还在兴头上,我这边就挂了。就这吧妈,快睡哇!生怕母亲又扯起江海和媳妇拌嘴的事。江海和我同岁,住在我家隔壁,媳妇是东北的,是在南方打工时好上的。江海能说会道,交往几次就搞定!江海亲口跟我说的。回来后,用南方打工攒的钱,出了首付,贷款买了轿车,跑出租。他说开出租每天能和各色的人瞎谝。

  女儿自己已经能下地了。为了安稳,下地活动,还是我或她妈照看着。卧室的门闭着,老婆把碗筷摞起来咚咚下楼去了。我走上阳台把晾晒的白围裙扯下来。透过窗户,十字路口,没有那个男子。往常,这个时候,那个男子蹲在花池边,顶着一蓬荒草一样的乱发,不远处的垃圾箱,总有不经心的人撒漏了垃圾,身着橙色衣服的清洁工永远在那里清扫。街边铺子混杂的味道已经飘了进来,极细极柔地。

  我开饭馆的地方是条老街,租了一栋临街的二层小楼,主家在市里面做生意,有楼房,一家人很少回来。可以说,搬进去就跟住自个儿家一样,不用看主家的眉眼。和老婆拌嘴,嗓门想多大就多大,不用担心主家敲门警告。

  原来,饭馆开在城北,一间门面房,六七张条桌。一盘刚出锅的溜肥肠,拍成图片,挂在左侧的白墙上,右边是青岛啤酒代理商给摁上去的广告,冒着泡的啤酒溢出杯子,沥沥啦啦,那是吃饱了才会有的感觉。那地方周围是卖建材的,拉货送料、肩扛背驮的多。中午、或是晚上,息个肩,歇个脚,顺便吃个饭,简单,一碗削面、或是一碗抿圪斗,另外,弄一俩菜,灌几瓶雪花,抿几口二锅头,再“哥俩好”地比划比划,日子顿时就舒坦起来。

  我租住的是一处民房,主家老头,六十多岁,看起来像是机关干部,一脸威严,从不和我们打招呼。主家俩儿一女,都在外地工作。儿女们考虑老人住个大院,一是孤单,二来也没个照应。就撺掇老俩把闲房子租出几间。主家婆婆倒还和善,刚搬进去,就柔声细语安顿,娃,你叔他睡觉不好,不要弄出啥大动静就行。婆婆看着老婆左手拉着的女儿,补充道。索性,把女儿放在老家跟他奶奶,和老婆商量,老婆答应了。老人的院子是四合院,我们租的是西房,里外两间。估计,老头每天都鉆在屋里琢磨咋才能睡好,一天我们难得见他个影儿。咱一早就出门了,晚上十来点才回来,咋见着人家!我跟老婆嘀咕,老婆回敬。

  晚上回去,拿钥匙开门,婆婆从堂屋的防盗门缝探出身来观望。叔睡啦哇?我压着声音。嗯,早点睡哇!婆婆带住了防盗门,耳朵听得真真的,连砰的一声都免了。宁静笼罩了院子,我不禁回想起儿时,晚上,母亲总要为我掖好被子。

  老婆是个急性子,一句对不上,就和你狂轰滥炸,婆婆的话早搁一边。我不断提醒,老婆瞪着俩眼睛要吃了人。原本,不是个事——店里来了一熟客,我多聊了几句,有客催菜,老婆急了,劈头就是一顿臭骂,尽管压着声音,句句戳心。熟人在场,我不得回几句!晚上回去,老婆非要让我说说她哪里错啦。

  你没错!我好说歹说,道着歉。

  那你咋对我呢?

  对着熟人,不是脸上挂不住么。

  脸重要,还是钱重要?

  砰、砰——有人敲门!我声音降了八度,提醒一句,老婆止住了嗓门。三娃,睡哇,有甚明日说哇!老婆呼呼地喘着粗气,整个儿一个高压锅,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气是撒不完的,拿右手食指指着我,那意思当然是都怪我——我鸡啄米,不停地点着头。

  城南。老街外。搞开发,民工多。我和老婆商议来老街开店,总得有像样的理由。那地方,来吃饭的,多是外地民工,一茬一茬,见天换,指望拉回头客,白日做梦,老婆提醒。其实,开饭馆,老街并不是首选,开发区闹腾,空气里还有股水泥的土腥味,不定啥时候,老街也要拆迁开发。街上的人说,区里的头头们开会啦,要在这个地方建个什么广场。

  其实,我搬到老街,是想吸点新鲜空气,咱没本事像江海去外面闯荡,见世面,在家门口,也能感受一下啥叫现代。大楼带着风一天升高一截的推背感,让我无法安睡。仰头望望撑着天的塔吊,老街就跟塔吊穿着的旧鞋似的。

  主家答应把街面小楼租给我,说,看我实在,有个啥事好商量。我知道,他家的楼房一直空着,估摸着,人们大都担心干不了三天,又得挪地方。谁想折腾?

  顺楼梯下去就是后厨,后厨在楼梯内侧,用玻璃隔断隔开,前面是厅堂。肥肠搁在塑料篮子里沥水,葱丝、姜丝、蒜沫、红辣椒条分别放在一溜盘子里。啪——打开煤气,火苗从炒瓢下噗地窜了上来。来了!快进!老婆已经在外面招呼客人了。肥肠爆炒的声音,压过了老婆和客人的说笑声。蔫不拉几,话又不会说——烂泥抹不上墙。有客提出一会儿见见大厨,碰个酒,老婆绕着弯儿回绝了。不是老婆说,见了客人,我真不知道该说啥,这阵子,又加上孩子的病,每天不是闷头干活,就是刷手机。好在,多数时间,我钻走后厨忙活,也省得陪客人热闹。拿老婆的话说,我的存在感,全在客人的舌尖上。嘴尖的熟客,透过肥肠的味道,都能知道我今日心情的好坏。这是老婆说的。老婆开始还以为是客人胡谝。留心一段时间后,老婆发现是真的。和我约定,咱今后少拌嘴啊,人家吃肥肠都能吃出来。我至今纳闷,心情好不好,搁炒肥肠都能不一样。好在,老婆打圆场有一套:张哥,老嫂天天灌你蜂蜜,你也会腻。调调口味,有新鲜感么!老板娘说的是,哈哈哈,客人的笑声让门面生动了起来。

  左手腕用力一抖,炒瓢里的肥肠腾空而起,如花瓣唰唰落下,再颠。铲子快速翻炒几下,肥肠与姜葱辣椒佐料融为一体,滚烫的汤汁冒着泡。炒勺拍拍,让每块肥肠都吃透汤汁,蒸腾起的辣香味窜了出去。

  各色的客人,夸着肥肠的味道,和老婆聊着。老婆摁着计算器,嘴里招呼着,常来啊。高潮退去。我收拾着后厨的剩菜剩饭,装进一个干净的塑料袋里。原先,剩菜剩饭,都装在买菜的塑料袋,然后扔到十字路口的垃圾桶里。有一天,我路过十字路口,发现一个脏乎乎的人蹲在花池边,身边一个塑料袋,他用脏乎乎的手从袋子里抓起一片红辣椒送到嘴里,咝咝地,抬起头望着天空,很享受的样子。他穿的运动鞋,耐克的对勾,已经掉了大半,只剩下挑起的尾巴,他的目光从不落在从他身边走过的人身上,我走过去也一样。看他的模样,该是个男子。脸上皱纹不大多,辨不出肤色,像专门涂了层黑,头发和脸几乎是一色的,灰土土的。自那以后,剩下的饭菜,我会捋捋,像样点的,装进买馒头等熟食的塑料袋里,倒垃圾时,另外为他放在花池边上。有次,老婆看见了,问我,耍啥神经?没啥,我回道。

  男子不分冷热总敞着怀。天冷了,会裹件羽绒服,黑兰的、或是红色的,要么下面露出半截西服,要么包半截屁股。上午,饭馆子开始动手的时候,他便蹲在花池边,低着头,很少见他抬头看街上的行人,一两点的时候,身边便多了个皱巴巴的塑料袋,要不是那次路过,真不知道他也喜欢炒肥肠的辣味。这两天,天气转冷,手机预告要下雪。

  落雪,十字路口便见不到他了。这是我来到老街,又一个新发现。头一个发现,是老街像塔吊穿着的旧鞋。我没和别人说,觉着跟别人说了,别人不见得往心里收拾。

  

  坐在店门口看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是给自己松绑的时间。花池边,没有男子的影子。我给他拾掇的剩菜剩饭,够他吃一顿了。人不在,送还是不送,我有些拿不定主意。楼上传来女儿“哎哟——”的声音,我立马收回了心思,转身上楼。老婆正扶着女儿拄着拐走动,女儿手术快仨月啦,医生嘱咐,要下地多活动活动,要戴好卡。卡是塑料做的,固定着上身,防止腰吃劲儿,动了里面的骨头。女儿每次活动,我的心都要顺着女儿的脊柱琢磨一遍。这样,心里便安稳些。女儿说,我有强迫症,老婆唬的更彻底,神经病!窗外的天,迷迷糊糊,看看墙上的石英钟,时针已经已经快接近“2”了,依旧不那么鲜亮,看来下雪是肯定的了。

  女儿的病痛,让整个家静默了一般。全家人的心都搁在女儿身上。老婆吼着,芝麻大点儿的事,能吹起一地鸡毛。笤帚随便靠在电视墙墙根。老婆不再一边把笤帚卡进灰斗柄一边数落我.我井喷式增长的失误,让愤怒的老婆无法兼顾家务。你能不能长点记性!我呆坐着,翻看手机。啥事?我抬起头,看看老婆瘦小的背影。哦,差点忘了,我是要拿手机查一查大夫的电话,问问,女儿的痛,到底是咋回事。其实,不懂的事情,网上搜搜,也能找到答案,准不准确无所谓,最起码是个参考吧,问医生总是那么几句。隔着这么远,医生能说个啥?老婆嫌我瞎耽误功夫。可问她有啥好法子,老婆也说不上来。我右手食指拨拉着手机屏,和大夫通话的劲头减去大半。跟大夫通了电话,说啥,女儿是个啥疼法,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咋给大夫说,大夫咋诊断,况且前几次,明显感觉大夫有些烦啦。打开浏览器,输入脊椎矫正手术,搜索,一条一条点开,寻找可以“入座”的诊断。文字,图片、还有视频,我一边浏览一边问着女儿,疼的部位,痛的感觉,似乎要让女儿把疼痛提溜出来,立在眼前。

  如果说日子有色调的话,我们家最缺的是亮色。一早,太阳还没睡醒,老婆把窗帘拉得大开,担心紫色的窗帘将晨光黯淡。老婆收起窗帘,还要细细的看看窗帘合拢的是不是紧密,窗口闪出来了没有,生怕漏掉一丝晨光。我坐在马桶上,极力回想着自个儿六岁那年胳膊骨折时的感觉,这样或许能替女儿分担一些痛。安慰,在疼痛面前就像个小丑,烦得女儿冲着我瞪眼,我嘟嘟囔囔,像败下阵的士兵,兜着所剩无几的自尊。疼痛怎能说没就没有了呢!相比眼下的疼痛,身体痊愈是多么遥远事情。病痛把日子塞得满满的,没给愈后留一点空间。我和老婆,还有女儿都裹在疼痛里,拔不出一丝轻松。劝病人忍一忍,倒不如让她喊出来、叫出来、哭出来。或许哭出来的全是疼痛呢。卧室里静了下来,刚刚哭过的女儿,不再胡言乱语——

  光顾着女儿的脊柱侧弯。母亲也催促,趁孩子快放暑假做了,少误课。在母亲发现痰里有血丝之后,我跟母亲说,到省城去看看,母亲一口拒绝了。那时,刚过五一,天,不冷不热,可迟迟做不通母亲工作。那段时间,女儿放学回来就跟老婆哭,同学背转她喊她大S。啥意思?老婆问。女儿,双臂下垂,向左弯着脑袋,努力站正的样子,让他妈看。妈,你说我这是不是S?

  六月二十六日,我们给女儿做了手术,是在省城一家医院做的,是一场大雨将省城洗了一遍之后的下午,挂着水珠的玻璃,映着一双呆呆的眼睛。身后,不时传来护士呼叫家属的声音,接着就是脚步声围拢过去,关切的问候,伴着实心胶胎轮子摩擦地面的声响,向电梯口走去。我琢磨,母亲该来省城还是到京城。女儿,交给了医生,总算有个盼头。母亲呢?女儿,做手术已花去十多万元,说是能医保报销,报多少,还不知道。当初,我要是坚持一下,学个医生,是不是会好些。那次我带着女儿去城里医院拍片子,遇到了初中的同学祥子带着母亲在拍片子。我关切的眼神,祥子自然要解释一下,他母亲每年都要来体检一次。我顿时仿佛滞留在逼母亲丢掉笤帚的那个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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