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验单（微型小说）

“叮铃，叮铃……”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把小萌从睡梦中惊醒。

　　“夜猫子，都几点了？”小萌毫不情愿地抄起了手机。短暂的沉默后，话筒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萌，我们以后恐怕再也不能一起品尝美食啦！”

　　小萌不禁打了一个寒颤，瞬间睡意全无。“阿英，你怎么了？大半夜的，别吓我！有什么事儿，快跟我说！”小萌焦急地冲着手机大声说道。

　　手机那头没有说话，只是隐约地听见窸窣的抽泣声。这下小萌更急了：“你到底怎么了？我现在就去找你！”她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打着手机。

　　这时，她才发现手机里有10多条信息，都是阿英发来的。一种不祥的预感充斥着她的内心：阿英一定出事了。

　　或许，阿英听到小萌要出门找她；或许，她知道小萌做事雷厉风行，所以她急切地说：“你别来找我，我现在不能见你……”

　　“你这是在医院吗？你病了吗？要不要紧？”小萌再一次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不敢相信这个结果，虽然已经在我的预料之中。”不难听出阿英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

　　“哎！阿英：你可急死我了，你也不是这么墨迹的人，今天这是咋的了？”小萌责备道。

　　这时，话筒里传来了另一位女性的声音：“请问护士，肝病科……”虽然后半句话被嘈杂的声音覆盖了，但小萌仍然能够断定阿英就在医院，也猜测到她可能被传染上了肝炎。

　　前不久，阿英提心吊胆地和小萌说过，她和患有肝病的表哥阿飞在一次聚餐中，没有使用公筷，她的表哥还用剔了牙的筷子在菜盆里挑来拣去。

　　当时，她就没有了食欲，准备去拿公筷公勺，可她和表哥小时候是一起长大的，非常了解表哥是一位爱面子的男子汉，也深知在他患肝病的几年里饱受了冷落和歧视。如果她这个时候再提出使用公筷，不是更加伤害表哥的自尊心吗？

　　在面子至上的共餐制习俗下，在血溶于水的亲情里，阿英不忍心看到自己亲人被冷落，更忘不了表哥在童年里给予她的陪伴和呵护，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和表哥共吃一道菜。

　　但阿英怎么也没有想到自从那次共餐之后，她就感到浑身乏力，食欲明显减退，甚至看到油腻的东西就反胃。开始，她还以为是自己怀孕了，可是生理期照常光顾，她才紧张起来，连夜跑到医院的急诊室抽血化验，当她拿到结果的时候已经崩溃了：甲肝阳性。

　　其实，传染病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为了所谓的面子，明知有传染的风险，也不去做防护。

　　小萌也感到后怕。上个月，她参加了一场同事的婚宴，正好和几位陌生人以及一位满嘴牙垢的人沦为一桌。然而，她发现餐馆里每一桌酒席都没有配备公筷和公勺。小萌有些扫兴，便悄悄地要求服务员给她们那一桌配上十双公筷与公勺。

　　也许这家餐馆的老板压根就没有使用公筷的意识，也许服务员们太忙，忘记了小萌的请求，直至菜肴全部上齐了，也没有送来一双公筷。小萌正准备再次要求她们上公筷公勺，可共餐的客人都已经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

　　之后，小萌不得不和他们同吃一道沾满各种唾液的食物……

　　直到有一天，她参加了在某酒店举办的同学聚会，才知道有些餐馆是配备公筷公勺的，就连茶杯也被编上了号码，非常便于区分。那次共餐，可以说是小萌有史以来吃得最尽兴的一次。

　　小萌想：阿英的表哥如果在这样的环境下就餐，他还会受到歧视吗？阿英也会有今天的不堪和惶恐吗？小萌摇着头深叹了一口气，安慰道：“阿英，你一定要挺住！我们这个年纪都是上有老下有小啊！”

　　谁知，话音未落，阿英就拍打着脑袋，悲伤的声音穿透了话筒：“100多年前，伍连德就已经倡导使用公筷了，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都不重视呢？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这时，小萌想起了1910年哈尔滨爆发鼠疫的那段历史。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伍连德博士打破封建传统，利用戴口罩、焚烧病原体（也就是今天的火葬）的隔离法，并倡导使用公筷，仅仅用了四个多月的时间就扑灭了鼠疫疫情，挽救一座城，做出了伟大的壮举。

　　可时至今日，一个世纪过去了，戴口罩，勤洗手，乃至于火葬都已经成为了大家的共识。唯独围桌共食，不用公筷的就餐陋习依旧存在。

　　然而，在这种方式中，如果有一个人感染了幽门螺旋杆菌或甲肝病毒，它就会通过患者的牙菌斑和唾液污染过的筷子和勺子，污染食物，传播给共餐中的其他食客。并且，幽门螺旋杆菌和肝炎病毒都是癌变的罪魁祸首。

　　如今消息满天飞的时代，人们难道不知道这种危害吗？为什么依然保留着有损健康的陋习？每天会有多少像阿英这样的受害者在哭泣呢？

　　小萌为阿英感到委屈，决定现在就去找她，要在阿英最失落的时候见到她。

　　在市立医院的急诊室，小萌终于找到了正捧着化验单瘫坐在长椅上抹着泪水的阿英。

　　小萌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真的怕吓到了阿英。她蹑手蹑脚地凑上前去，一眼就看到了化验单上两个刺眼的大字：阳性。

　　小萌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向后退了几步，或许她的动作太大，让阿英察觉到了，阿英惊诧地直起身来，躲闪着说：“你为什么要来？我以后恐怕与自己的孩子都不能有亲密的举动了，至于我的老公也只能暂时‘敬而远之’了……”

　　说着，她挥起手中的化验单，果断地对着小萌说：“你快走！不然，我要生气啦！”

　　此刻，化验单上的名字仿佛在跳动，使小萌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她疑惑地说：“阿英，你再仔细看看化验单上的名字！？”

　　阿英惊诧地瞪了小萌一眼，急切地打开了那张沉甸甸的化验单。瞬间，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的脸颊滑落了下来，正好将名字的最后一个字盖得严严实实，并清晰地折射出令人心跳的“芙”字。

　　阿英悲愤地把化验单抛向了空中，一屁股瘫坐在身边的长椅上，脸色苍白了起来。

　　小萌找不到安慰阿英的语言，便打开双臂准备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可阿英摇着头阻止了她的靠近。小萌只好弯下腰来捡起那张陌生的化验单，向化验室走去。

　　阿英目送着小萌即将消失的背影，心里翻腾着各种担忧：假如自己的化验单也是阳性，她到底要不要告诉身边的同事和朋友？假如她也受到了表哥那样的排挤和歧视，她该如何面对？

　　想着想着，她的心沉重了起来，肝区也在隐约发痛，使得整个身体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软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