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找到你（电影剧本）

（1）

　　江南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一大队门岗。日，内，外。

　　保安戴着口罩盯着监控显示屏看。

　　一位戴着工作帽和口罩、穿着厂服的姑娘来敲窗。

　　保安打开窗户：你找谁？

　　姑娘：我找“天下无拐”工作室。

　　保安：这里是刑侦大队，没有什么工作室。说完关上了窗户。

　　姑娘不甘心，拿出手机对看门牌号和单位名称，再次敲窗。

　　保安打开窗严肃地看着她。姑娘道：这是永安路1314号，对吧？

　　保安：对。

　　姑娘：这里是江南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第一大队，对吧？

　　保安：没错。

　　姑娘转忧为喜，把手机放回兜里，微笑道：那就是这里了，我要找“天下无拐”工作室的欧阳峰。

　　保安：欧阳峰倒是有一个，你有预约吗？

　　姑娘轻轻地摇头：没有。

　　保安：有他电话吗？

　　姑娘有些泄气地：没，有！

　　保安正要关窗，姑娘有点着急地用手挡住，委屈地：我又不认识人家。

　　保安：这我可管不了，我们的工作制度就是这样的。再次关窗。

　　欧阳峰此时正在办公室窗前凭栏眺望街面上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在思考着什么。听到动静，他很快来到了门岗。

　　姑娘从工作帽和口罩中间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打量着欧阳峰，欧阳峰也和这对黑珠子对视了片刻。

　　欧阳峰：程叔，你是前不久和大牛换岗到这来上班的吧？你这套问询方式得改改。以前你是在局机关上班，咱这是基层单位，接触的人基本都是人民群众，哪能都认识咱而电话预约呢？

　　保安连忙点头：是是是，我改，问他们找哪个部门，然后登个记，通过了防疫检测就放行。

　　欧阳峰看着保安笑了笑。

　　姑娘兴奋起来，看着欧阳峰说：你就是欧阳峰吧？我在本市的“寻亲群”看到过别人请教你问题，我觉得你能帮到我，所以今天我就来找你了。

　　欧阳峰再次和姑娘对视。

　　愣神中的保安突然清醒，迅速拿起登记簿和笔递给姑娘。

　　登记完毕，姑娘向保安出示了防疫健康码，通过体温自动检测仪，跟着欧阳峰来到了办公室。

　　

　　（2）

　　江南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一大队欧阳峰办公室。日，内。

　　几个年轻的警察全都站着静默地看着姑娘和欧阳峰，目光在他俩身上睃来睃去。

　　欧阳峰笑道：谁是想来接待一下这位姑娘吗？

　　姑娘着急地对欧阳峰说：我要找的可是你呀。

　　几个年轻人相互扮了个鬼脸，各就各位重回工作状态。

　　欧阳峰对姑娘笑了笑，拿了把椅子放在桌子示意她坐下，并给她倒了一杯水。

　　姑娘道谢后从工作帽中放出了一头齐肩的“黑色瀑布”，把帽子放在欧阳峰的办公桌上。口罩上面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扑闪扑闪的。她双手将头发向后拢了拢，然后又把工作帽拿在手中。

　　欧阳峰静静地看着姑娘做完这一切，打开空白文档准备记录，耐心地等待着她开口说话。

　　姑娘忽然间发觉自己被注视，眉目间瞬间流露出几份不自在，习惯性地双手按着被口罩遮住的脸颊。

　　欧阳峰发觉了自己注视姑娘的时间过长，有点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主动发问：说吧，你是什么情况？

　　姑娘的脸色刹那间凝重起来，开始了她沉痛的叙述。

　　

　　（3）

　　上世纪末，赣北山区某乡镇一家百货小店。傍晚，内，外。

　　姑娘的画外音导入（灰色画面）：我爸妈本是一对恩爱夫妻，把我和我弟更是宠成了手心里的宝。

　　店内，一位美丽的少妇一边给自己吃饭的五岁女儿讲“狼外婆”的故事，一边给两岁的儿子喂饭。

　　店外，一个头发蓬乱、衣着邋遢的中年男子徘徊着，时不时狠狠地吸几口烟，不停地往店内张望。

　　两岁的儿子吃着吃着便打起了瞌睡，少妇稍作收拾把孩子抱去房间。她将儿子的小手放进被窝后端详着他的小脸蛋，然后俯身下去甜甜地亲了一口。

　　中年男子把烟头摔在地上，又上前用力踩了一脚，闪身走进店内，高声道：陈娟，少华的拖拉机一个轮子没气了，他让你送个气筒去。

　　陈娟应声走出房间来到柜台前，问道：在哪里呀？

　　中年男子：就在林场那里。

　　陈娟拿过女儿的碗一边快速给她喂饭，一边说：萍萍，等下要是弟弟醒了你就过去跟他玩，告诉他爸爸妈妈一会儿就回来。

　　女儿一边应着，一边打了个小哈欠。

　　陈娟对女儿道：你可不能睡哦，爸妈一会儿就回来。

　　萍萍懂事地打起精神，用力点头应承：嗯。

　　陈娟对中年男子道过谢，拿着气筒，顺手把椅子背上一件男式外套挽在手臂上就要出门。

　　中年男子见状，立即先陈娟走到店外。

　　

　　（4）

　　深秋，赣北某乡镇山脚下一条机耕便道上。傍晚，外。

　　（灰色画面）

　　一辆手扶拖拉机上装了半车木头，一半木头堆在地上。年轻男子杜少华在边上对着泄了气的轮胎愣神。

　　看见妻子到来，杜少华站起身道：我不是叫你让爸送过来吗？怎么自己来了？孩子呢？

　　陈娟把外套披在丈夫穿着背心的身上，答非所问：到底是破胎了还是消气了？不会是哪个调皮的孩子把气给放了吧？

　　杜少华把衣服穿好：我倒希望是孩子给放了，（环顾了一下四周）可这哪有人影啊？（拿起气筒）看看气筒能不能打起来就知道了。

　　轮胎随着杜少华动作在一点点饱满起来，夫妻俩相视一笑。陈娟记起什么似的从身上掏出一小袋雪饼，撕开，拿了一块塞到丈夫的嘴巴里：早饿了吧？中午饭都没吃完就走了。

　　杜少华深情地注视了一眼妻子：孩子呢？你们吃了吗？

　　陈娟：孩子吃了，凡凡睡着了，我让萍萍看着他。

　　杜少华伸手到妻子口袋中掏出几小包雪饼放到自己口袋中：萍萍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天快黑了，他们怕！你先回去吧，我这马上就好。

　　陈娟看了一眼天色，走向车边的木头，挑了一根小的就想往车上装。

　　杜少华喊住了妻子，加快了打气的动作，然后用脚踩了一下轮胎，把气筒拔下放座位底下，让妻子看着自己把地上的木头利索地装到车上。

　　晚霞中，手扶拖拉机艰难地行进在坑洼不平的机耕道上，杜少华夫妻并排坐着，柴油机的噪声很大，杜少华的声音更大：我说过，男主外，女主内。

　　陈娟掐了一下丈夫，杜少华做作地扭捏了一下。幸福洋溢在夫妻的脸上。

　　

　　（5）

　　杜少华家小店。夜，内。

　　杜少华推开店门，屋内一片漆黑。他随手按了门边上的灯开关。

　　陈娟柔声道：萍儿，萍萍，你睡了吗？

　　没有应答。陈娟从煤炉上提了一壶热水掺进打水桶里的冷水中，用手试了试，然后把裤头和毛巾、洗发水递到杜少华手中，然后向房间走去。

　　杜少华提着水去后院冲澡，忽然听到陈娟哭喊：少华，快来啊！

　　杜少华冲进房间，只见女儿趴在床沿上睡着了，床上只有一个掀开的空被窝，儿子却不见了，失声道：凡凡呢？

　　陈娟一只手握拳掩住嘴巴，另一只手指着床，哭着说：我走的时候明明把凡凡放在床上睡啊！说毕无力地靠在杜少华身上抽泣。

　　杜少华把妻子揽在怀里，拍了拍她的后背，又扶她在床上坐下，床底下，厨柜里以及店内每一个角落都找了一遍，然后回到房间抱起熟睡的女儿轻轻地摇了摇，小声而着急地叫道：萍萍，萍萍，萍萍……

　　见女儿睁开了惺忪的眼，杜少华问道：萍儿，弟弟呢？

　　女儿瞅了一眼床上的空被窝，挣扎着哭了起来：啊……弟弟，我要弟弟，我要弟弟。

　　陈娟停止了抽泣，过来把女儿紧紧地抱在怀里！

　　杜少华转身出了店门。

　　不一会儿，小店内挤满了人，吵吵嚷嚷，众说纷纭。

　　

　　（6）

　　江南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一大队欧阳峰办公室。日，内。

　　姑娘取下口罩准备擦眼泪，欧阳峰手持两张纸巾等候多时。姑娘带泪微笑了一下，欧阳峰把内心的震颤写到了脸上。

　　欧阳峰看着杜萍：你爸叫杜少华，你弟叫杜凡，对吗？

　　杜萍惊讶地：你怎么知道？

　　欧阳峰：你弟这案属于本市的历史积案，我查看过案情资料。

　　姑娘激动地：谢谢！谢谢！

　　姑娘把泪水湿透的口罩用纸巾擦了擦，欧阳峰立马从抽屉里拿出一只口罩递给姑娘：不好意思，我还不知道具体怎么称呼你呢？

　　姑娘道：我叫杜萍，杜十娘的杜，浮萍的萍，就是漂浮在水面上的一种草。（想了想）又补充道：不是有一首歌叫“萍聚”吗？

　　欧阳峰有点疑惑地微笑着：为什么要这么解释自己的名字呢？（随即又像明白了什么似的点点头）。

　　杜萍欲言又止。

　　欧阳峰：在寻亲群你的昵称是什么？

　　杜萍看着欧阳峰：思凡。

　　欧阳峰若有所思：哦，懂了！（顿了顿）问道：你爸妈现在状态怎样？

　　杜萍忍不住哭出声来。欧阳峰不知所措，朝办公区喊：黄蓉，你过来一下。

　　黄蓉跑过来俯身抱住杜萍的肩膀：好了好了，不哭了，你慢慢说。（用纸巾要去给杜萍擦眼泪）。

　　杜萍接过黄蓉手中的纸巾，止住哭声：不好意思！（扭头看着黄蓉）：谢谢！

　　杜萍叹了口气：这以后，我爸把拖拉机卖了，买了辆二手摩托车，开始满世界找我弟弟。

　　欧阳峰：那个中年男子很可疑。第一，你爸明明让你爷爷送气筒，他为什么不说清，让你妈送去？第二，他为什么恰巧出现在两个现场，既看到你爸轮胎没气，又到店里给你妈捎信？第三，那轮胎后来不是证明并没破吗？说明是被人故意放了气，很有可能就是这个中年男子。

　　听到欧阳峰的分析，杜萍有些兴奋：我爸开始也怀疑过他，但到底不敢相信他会做对不起我家的事。派出所也找过他，但他说那天晚上他去他姐家了，事实证明他没有说谎，最后因没有证据只好放了他。

　　欧阳峰：这个人平时在村里表现如何？

　　杜萍：他无家无口，单身一个，好酒好赌，经常吃了上顿没了下顿，就到镇上、村里蹭吃蹭喝，但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欧阳峰：他跟你爸妈关系怎样？

　　杜萍：我妈有点排斥他，主要嫌他身上太脏，有好重的味道。我爸却很同情他，不仅送给他吃的和穿的，年底还送点烟酒给他过年。

　　欧阳峰：他还在吗？

　　杜萍：公安局放出来没多久他就失踪了，据说是去四川招亲，此后他从没回过村里。一直到五年前，他又带着一身病回来了，人也老得不成样子。去年他一个人死在他的老房子里。（说着掏出手机找到一张图片出示给欧阳峰看）在他床头的墙上发现了这几个字，应该就是他写的，死后他手中还捏着一根没烧烬的黑木头。

　　欧阳峰凑上前去看图片，只见上面有几个模糊、但完全可以辨认的字“凡凡在江南市”。

　　欧阳峰松了一口气：你弟果然是被他拐卖的。估计是受到了良心折磨，临终前鼓足勇气招认了。

　　杜萍：应该是的。以前我在全国各个地方打工都没有超过一年的，心里总希望在哪里能够遇到我弟弟。这次来江南市我准备不走了，直到找到了我弟弟。

　　欧阳峰注视着杜萍点点头：完全理解！

　　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杜萍有点高兴，继续说道：第一年我爸一个人骑着摩托车全国各地找，我妈在店里照顾我。看到我妈一年下来瘦得不成样子，我爸就把店转了，把我托付给我爷爷奶奶，带着我妈找弟弟去了。

　　欧阳峰：你当时不过五岁，这些是听爸妈说的吧？

　　杜萍：我爸妈都是高中毕业，而且是同学。在现在看来读书不多，但当时在我们村里算有文化的人。我爸《四书》《五经》都读过。他们都有写日记的习惯，特别是我弟被拐以后。我记得我妈在日记里跟我说“萍萍，爸妈并不是偏心。如果是你没了，妈妈同样会跟着爸爸去找你。”（眼眶又红了）。

　　欧阳峰迟疑地：你爸妈有没有被采集DNA信息吗？

　　杜萍带着哭腔回答：没有来得及。第二年的一个冬天，我爸妈连人带车冲到水库里去了。

　　欧阳峰这回没让杜萍沉浸在悲痛中，追问道：是意外事故还是……

　　杜萍坚定地：不可能是自杀！

　　欧阳峰：怎么这么肯定？

　　杜萍：我爸在日记里跟我妈说“娟啊，你千万别想不开！你和萍儿、凡儿都是我的命啊，你不在了，我一个人断没有坚持下去的勇气。我们都没了，那萍儿怎么办？这对她不公平，我们没有权力这样对待萍儿。”

　　见杜萍努力控制住了情绪，欧阳峰又从抽屉拿出一只口罩举着手中打趣道：这是最后一只，你再哭我就没口罩送你了。

　　杜萍眉含泪笑了一下。

　　欧阳峰：那个时候我们省农村还没有实行火化，你爸妈的遗体葬在何处？

　　杜萍：偏偏我爸妈出事的地方很早就实行了火葬制度，他俩的骨灰就合葬在我们老家。

　　欧阳峰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

　　杜萍不甘心：骨灰能提取DNA信息吗？

　　欧阳峰：几乎没有可能。你家除了你，还有近亲吗？

　　杜萍：我爷爷我爸到我弟是三代单传，我爸妈都是农村少见的独生子女。

　　欧阳峰：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呢？

　　杜萍泄气地摇了摇头：自我爸妈出事以后，四位老人在五年内前后过世了。

　　欧阳峰：你的基因信息入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