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去原野（散文）

你说，走吧，五月，应该去原野寻梦了。在梦里，那些年幼未拾完的麦穗，依旧藏在泥土里，以盛装，等待远行的游子，归来。

　　盛放、凋零、荒芜；喜悦、沉默、忧伤。原野，在光阴里完成了一个又一个轮回，依旧保持着赤诚、热烈、新鲜、坦荡。似乎从未经历过大风、暴雨、雷电、雪霜，以及战乱、野火、焚烧、砍伐。面对这样一片原野，个体生命所经历的一切，都显得单薄，脆弱，又无知。

　　五月的夕阳，绚丽又温柔，金色的光芒洒在田垄间，拾麦穗的小女孩，低头，弯腰，一边拾麦穗，一边做着梦。懵懂的小女孩哪里懂得，那一串串深深浅浅的脚印，和时光一起，永远印在了记忆的原野。

　　你说，五月，是永远的少年，褪去了青涩、懵懂，万物蓄势待发。一个靠原野供给能量的人，会将生命调整到与万物同步的节奏，像一个拓荒人，总是梦想将内心开拓到原野一般的广袤。

　　行进在江汉平原的腹地，所经之处，白杨飞絮，麦浪铺锦，榴花吐艳，枇杷缀满了枝头，紫丁香在路旁招摇，阡陌上的野山桃花，向来人倾诉着对大地的眷念。

　　还有什么比眼前的一切，更能给人心灵的慰藉？你曾经撒下的一粒种子，早已醉成遍地麦浪。

　　你像一尾鱼，游弋在五月的原野。寻觅，等待，期盼着记忆中的小女孩，来将你认领。然后，你们以虔诚、以敬畏、以悲悯、以热泪相望。

　　因为这个梦，使你跨越了尘世无数道沟壑，助你翻越了人性的雪山，泅渡了汹涌的暗流。

　　你说，你的神在原野，那里绽放着生命的信仰与挚爱。在你的心底，信仰从来都不是统治人心、牟取权势的工具，而是照亮人性的一束光。

　　你喜欢原野的广袤深沉静谧，说只有这样的地方，最适宜放牧心灵。那个拾麦穗的小女孩，自从离开了故乡的原野，融入人群，从此，生存与生活，皮囊与灵魂，白天与黑夜，就变得泾渭分明。

　　你背负着太多尘世的规矩，活得谨慎又清醒，深怕一个打盹，心灵被尘世的泥沙掩埋。

　　 所以，你总是一个人去原野，给灵魂放风。你羡慕原野上的万物，都活得真诚坦荡，循着自身的节奏：破土、萌芽，在光阴里，一寸一寸生长，肆意飞扬；然后，开花、结果、凋零、沉寂。她们不需要偶像，也不需要专家教授指导。

　　世间的小孩，有时，还没有原野上的一株植物幸运。他们还未出生，就被框定在现实的空间里，打上了特定的标签。有各种规则等着他们去遵守，有数不清的规划等着他们去实现。他们从一出生，就要肩负起父母祖辈的期望。

　　父母都怕孩子输在起跑线上，时时灌输，不断加压，沉重的负荷，夺走了孩子脸上的光芒。

　　生命本是一场心灵的体验，灵魂的独自探寻，为何要与他人一争输赢高下？拔苗助长，幼小的心灵，被各种思想和理念灌满，像淤积的河床，覆盖了原来的模样。活成了别人的复制品，那个独一无二的原版，逐渐模糊乃至消失。如此人生，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也许，世间太多的不快乐，在于丢失了自己。

　　◎你说，你的导师在原野里，不在书本间。世上的书有千万种，并不是每一本书都值得去读。比如那些成功学、那些阴谋阳谋、那些心术智囊、那些勃勃野心，那些因贪欲滋生的残忍，所有的一切，在五月的原野面前，都应该感到羞愧，自惭。

　　人类如果没有慷慨、博大、无私的生命来供养，还能延续至今吗？在原野，每一个生命都是珍贵的，包括野草。

　　在晨光和暮色里，只要脚踏进原野，你的心就会感到踏实、安定。做一个麦田守望者，是你最朴实的愿望。

　　你说，相逢的意义在于彼此点燃、彼此照亮、彼此给予、彼此温暖。恰如一株麦穗，从来不说爱，她只用每一粒穗子证实，她就是爱本身。

　　世间太多爱恨情仇，其实，那都不是爱，只是以爱之名，索取、掠夺、占有。爱的神圣，多从万物中体会。

　　与一朵花相遇，花从未向人索取过什么，她只舒展爱与美。

　　麦子从不宣扬她对人类的哺育，她们的存在却直接影响世道的安稳。历史上几多狼烟，都因饥荒而起。每一年如期而至的麦黄，就是原野无言的承诺与坚守：世人啊，我是如此爱你们，我在，你们就心安。

　　还有原野上的小鸟，她们有最动听的歌喉；世间最美的音乐，从来不是人为的五线谱。

　　还有天上的白云，自由舒卷，来去不羁。小时候，在洒满夕阳的黄昏，坐在田埂上看云，心里比吃棉花糖还甜。

　　你喜欢一切无用之物。花叶上的一滴晨露，几只嬉戏的蝴蝶、蜻蜓，还有地上缓缓爬行的蜗牛，都是你的好朋友。

　　万物对你说爱了吗？没有，她们给予你的，是无限的深情。

　　你说，人群，积满常年冰霜，似漫长冬季，偶尔有几个晴日，终不及五月的艳阳。

　　你喜欢亮丽的阳光，喜欢刚萌发的新芽，还有刚出壳的雏鸟。你的灵魂伴侣在原野，故友知交在诗行。

　　你未曾见过帕斯捷尔纳克，却记住了他说过的话：人不是活一辈子，不是活几年几月几天，而是活那么几个瞬间。他眼里的热泪，穿越时空，从你的眼眶流淌。

　　大多时候，我们都在忍耐。面对周而复始的生活，要付之以极大的耐心，才能保住心灵的温度、细腻与敏锐。

　　在这个一切以光速腐朽的时代，记忆中，总要有那么几个柔软的瞬间，以永恒的姿势，定格时光。

　　你敬畏每一株麦穗，有着巧夺天工的美。在一颗颗饱满的麦粒中，都能嗅到生命的甘甜与芬芳。

　　游走在原野和人间，重新凝视审美与功利。尘世的声音太过嘈切，功利和野心吞噬了原有的美好。借助人与物质带来的快乐，短暂易逝。假若自身能量不足，很容易被暴风雨侵扰。

　　每个人都需要一片原野，作为最后的归途。与万物相守，更能感知生命的沉静，内心的怡然。

　　活到一定年纪，内心很难再被坚硬的东西撼动了。权位、名利、毁誉，那都不是智者玩的游戏。

　　越是柔软的，越是入心。听一听，在五月的夜晚，从地缝深处传出蛐蛐细微的鸣唱吧，那歌声，在提醒你，生命短暂的盛宴后，终将化为尘土，好好珍惜眼前吧。

　　罗门说：完美是一份豪华的寂寞。我还加一句：原野是一份豪华的完美。

　　你说，你曾经是那么不知天高地厚，怀揣一腔热血，奔赴每一场相遇，用心、用情。直到走进五月的原野，你才知道，人生那么多缺憾，除了外在因素，在于自己，晚熟、迟悟。

　　没有五月的蓄能，秋天必定是苍凉的。每个季节都是一面镜子，都是生命必然的历程。无数次徘徊，无数次寻觅，无数次攀越，无数次奔赴，走过时光，最能给予人激情的就是五月了。

　　人的一生，要奔赴许多个四季；有时，人在一天中，也会走过四季。

　　盛大的五月，全是果实、收获、希望、生命的力量与美。晚熟的人啊，五月又如期归来，你将生命交给了四季，那就将心，永远地种在五月的原野吧。

　　

　　以文字，敬季节

　　 2023年5月26日（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