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八忙农会（散文）

农历四月八是一年农事的分界线，去南原前卫镇赶个四月八集，白鹿原就真正进入一年一度的三夏大忙时节了。

　　原上安村、巩村和孟村三个乡（现在都改镇了）就数前卫集市大，农历的二五八有集市。四月八会是最热闹盛大集日，南北二原、焦汤史及与相邻的长安县村民都要上会。集市以前卫街道为核心向东南西北沿路扩展比平时大几倍，前卫村子的大街小巷和所有空地、通往北原的主干道、通往各村的村道都成为交易之地。集市上山货云集、农具汇聚、美食集萃。

　　北原人对前卫忙农会的钟情就如对麦子的热爱一样火热真挚。四月八前几天，队长七爷就开始考虑谁去上四月八，去了都买些啥，需要拉几辆架子车。七爷穿着白粗布褂子，手不离八寸长锃亮的铜烟袋，精神干练，运筹帷幄。他召集村委开会，把仓库里的农具清理一遍，该修理的修理，商量着列出需买的工具清单：扫把10个，簸箕6个，麦镰40把，口袋30个，木锨、木杈各8个……去南原没有通车，全凭两条腿走路，拉上几个架子车拉东西。

　　四月八一大早七爷带着一大队人马说笑着向南原走去。从我们村子到前卫有7、8路，需要翻越鲸鱼沟，有2里上坡路，空架子车上坡无所谓，拉着装满物资的重车不容易。人们在车辕上系二根绳子，一人驾辕，二人把绳子放在肩上弯腰低头使出全身气力往上拽，其他人在后面、旁边推，大家齐心协力把车拉上坡。村里的人早等在皂荚树下等赶集人了，看见后会远远地迎上去，看着满满的收获七嘴八舌开心不已，众人把东西放进生产队的仓库，开始收拾打麦场，家家磨面蒸馍碾麦仁，做着抢收前的保障准备工作。开镰收麦之际学校放二周忙假，三夏大忙就正式拉开帷幕。

　　包产到户以后，村子以平原地搭配坡地进行分地，人均一亩三分，父亲当老师没有地，母亲和我们三个姊妹按照人均1亩3分的标准分到了5.2亩地。父母起早贪黑耕耘播种，施肥除草，专门去杨凌买了小燕六号麦种。惊蛰之后，天气转暖，麦子节节生长。到了小满燕子低飞，布谷鸟声声叫，麦子灌浆，麦穗饱满起来。周末傍晚，夕阳余晖晕染着麦田，麦浪滚滚，一派生机盎然丰收景象。父亲不停地去原上原下地头转悠，逢人就说麦子长势好，大人们议论着今年一亩地能产600斤以上。我家5.2亩地能产3000斤麦子，麦子大丰收了，村里人都为丰收而喜气盈盈。人们再也不会为吃不饱发愁了，也不用为粮食而东奔西跑辛苦了。

　　 那一年四月八恰逢星期天，我随大人们去赶四月八集。天空碧蓝，渐黄的麦子如油画一般在眼前铺开，美的沉静优雅，辉煌灿烂。

　　前卫是鹿原三乡的经济中心，主街上排列着乡政府，鹿原派出所、鹿原工商所、鹿原税务所、鹿原卫生院，前卫供销社，门前摆满了吃穿用的摊位。美食最吸引我，摆放在木盘中油汪汪的杜家沟餄络让人口舌生津，焦岱的神仙草凉粉滑溜溜诱人，香村的高馔蒸馍令人唇齿留香……沿街的房前屋后、小道上摆满了各式农具，木锨、木杈、铁叉、扫把、竹笼、蒲揽、簸箕，棍子，草帽……农具一应俱全，大多是山里人带出来的山货，周边村子的手艺人也会带一些芦苇席子，家里种的蔬菜，粮食来交易，百货汇集，集市兴隆。赶集人摩肩接踵，牵儿叫娘，摊贩此起彼伏的吆喝声，组成了四月八热烈的交响曲，热闹的景象和盛唐时期的长安西市可以相比。四月八汇集着农人对农忙的喜悦，对劳动的敬重，对粮食的热爱，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盛大的物资交流会寄托了白鹿原人对生活的希望，也揭开了一年一度夏收的序幕。

　　大人们不慌不忙地行走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和摊主谈天说地，一个个摊位比较物品的做工，用料，耐心地砍价。农民种好地不只是要勤快，更需要经验和技术。叔叔们把装满了木锨、镰架、簸箕等的架子车子放进前卫中学，匆忙去前卫村看秦腔戏。

　　白鹿原人从骨子里喜欢秦腔。我们家从爷爷到父辈他们血液中流淌着秦腔的元素，身体里生长着秦腔的细胞。爷爷是易俗社的老票友，受家庭教育熏陶父辈对秦腔的钟爱与生俱有。

　　为了给四月八大会助兴，前卫邀请蓝田县剧团搭台唱戏三天，从四月八号到十号，晚上依次演出本戏《十五贯》《三滴血》和《血泪仇》；中午唱折子戏：《三娘教子》《哭墓》《打金枝》《三堂会审》……都是名剧名段子，父辈熟悉每一折唱念做打的戏路，也绝不放过四月八看戏的机会。喜欢上四月八，除了物质的收获之外，更重要的是秦腔带给人们精神的愉悦。从角儿戏装到表演，从经典的唱词到戏剧的冲突，从历史故事到现代意义，既受到赏心悦目的外在美感，也有内在的真善美激扬人们热爱生活情感。秦人爱秦腔，秦腔爱秦人。

　　麦子拔穗时，我去南原大梁村参加婚礼，在前卫街道左顾右看，寻找记忆中的旧物街景，结果既高兴又失望，高兴前卫街道往北往南延伸了很多，比从前大了三倍多，林立的店铺红匾宽门，吃穿用度一应俱全，明亮整齐洁净，人们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令我失望的是我的母校前卫中学被撤消了，站在换了牌子的学校门口，心中五味杂陈，物是人非，青春的记忆失去了载体。社会发展的脚步谁也挡不住，历史的天空在时间的长河中流逝。

　　收麦子是一年中最热闹，最有活力的农事。连续几天小雨霏霏，母亲在电话中告诉我今年四月八会上不成了！听着母亲的话，我心想家里早已经不种地了，村子里种麦子的人家少之又少，不用上四月八买农具了，可母亲四月八的情怀依旧。因为四月八是庄稼人一年一度庆祝丰收的盛典，是一代代白鹿原人关于农耕文明的文化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