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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朵岁月里的花(短篇小说)

2022-12-13 15:33:33 原创 文学评论 手机版
密集的乌云,像赶场的人群拥挤在天空,黑夜顷刻间让世界落下帷幕,闪电砍下一道光亮,于是豆大的雨点江河湖海般地倒向大地。

  陈乾打开大门,一丝凉风趁机挤了进来,撩上了他略带白发的鬓角,再又窜下脚心,雨点也斜斜的、酥酥的打在他四四方方的脸上。他轻轻地用火柴,聚拢手掌点燃一根烟,看着倾盆下的大雨,要把整个甘旱的夏天,一股脑儿的全部还给大地。

  空气中吹来一缕桂花的香气,在漫卷飞舞的雨夜里,那香气格外的清晰和明媚,陈乾深深地呼吸着,仿佛多年前一样,依恋着、沉醉着。

  陈乾刚从大山回到城里那年才七八岁光景。山里人的口音和城里的人不一样,所以回大院时,陈乾有些怯生生的。走路的时候也只是低着头,看着脚尖,细碎细碎的脚下仿佛有无数只蚂蚁。

  同院几个差不多大的小孩,成了他的同学。因为他一张四方而又容易害羞的红脸,班上一个叫“汪汪狗”,平时爱欺负人的男生,给陈乾起了个外号“小钢蹦”。

  同院的小孩最喜欢玩的游戏是躲迷藏。小钢蹦刚来,无疑是那个找躲藏的人,天空在晚霞里,渐渐地没入了暮色中,小钢蹦找了许久,就差汪汪狗没找到了。其中有个小孩指向院子里一个地方,说好像看见汪汪狗躲那边去了。

  那是整个大院里最僻静的地方,平时鲜少有人往那去,说那不干净,有晦气。门前几株高大的梧桐树,叶子终日地“沙沙”响着,仿佛窃窃私语的鬼魅魍魉,摇动着一地的影子。十栋房子里屈手可数地住着两三户人家,因只是近黄昏,都还未开灯,更显现出几分阴森。

  小钢蹦有点害怕,但又不想让人觉得他是怂包,只能走向房前看起来巍峨的草垛,围着草垛走了一半多,一双白鞋出现在小钢蹦的眼前,小钢蹦心砰砰跳起来,反射性的后退一步,还没有“啊”出口,“白鞋”的手已经揪上了他的耳朵,冰凉冰凉的,却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清香。耳边温软又慢吞吞的话,小钢蹦这回听的一清二楚:“小臭孩,又来偷我家的稻草,这次被我抓住了吧,叫你家大人来,”小钢蹦脑子一紧张,也不知道辨解,只是害怕的眼泪像小溪里的溪水,止不住地奔流着,掉落在沙地上,溅起一个个的小水坑。

  耳朵旁白鞋还在骂着什么,小钢蹦已经全然听不见了,因为他脑海里都是父亲宽大的巴掌,印在他脸上,那是多么的有力和疼痛。白鞋猛地放开了小钢蹦,重重地说了句:“天黑了,你先回家,回头我再去找你爸妈,让他们好好收拾你。”小钢蹦抬起挂满泪痕的脸庞,终于看见了白鞋的脸,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珠,在梧桐树梢透过的月色中,闪烁着洁净的光芒,一张脸居然和脚一样是小小的。小钢蹦有些恨恨的转过了身,木然的缓缓走入黑夜里。

  小钢蹦忐忑不安地过了几天,一听见家门口狗吠声,就紧张的手心冒汗,好在并没有人来家告状,渐渐地也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去了。

  傍晚的虫子最是多情,你一句它一句地说着脸红心跳的虫语。突然间虫子停止了话语,在宽敞的大道上,院子里两百来斤号称‘泼妇’的女人,一手拿着菜刀,一手拿着砧板,扯着嗓子骂着:“婊子,妓女,不就是老娘的儿子想吃你几块糖吗,有啥了不起的,千人骑的万人……”脸上的肉因为过于激动,一块块的左右挪移,上下颤动着,像极了两腮鼓着气哇哇叫的癞蛤蟆,黑乎乎的又油光可鉴。

  看泼妇的对面,那有些熟悉的小脸,小钢蹦突然想起来,是那个白鞋,她穿着灰色的衬衫,一只手挎着小篮子,一只手傍着瘸着一条腿的男人。泼妇一句句不堪入耳的话响彻云霄,很多茶前饭后的人都走上了马路看热闹,有些人索性在一旁交头接耳。白鞋想要加快脚步,却苦于瘸腿走不快的男人,只能任由骂声不绝于耳,小钢蹦有些幸灾乐祸,心里暗暗地叫了一句活该。

  白鞋这时侧过脸,努力地扶直了瘸腿男人,没有人上前帮忙,小钢蹦看见她深深地锁紧眉头,眼睛里泛动着泪光,小钢蹦心里又替白鞋难过起来,为自己的幸灾乐祸感觉到了可耻。

  小钢蹦低下头捂住了耳朵,一轮满月将温柔洒向河边,一只大鸟飘飞在暗夜里,一切又重归了安静。

  那天写完作业后,小钢蹦看着正在缝衣服的妈妈,问了一句:“什么是婊子?”妈妈惊讶地抬起头,闷声回了句,“这不是小孩子管的事,一边玩去。”

  小钢蹦又跑去问叔叔,叔叔正吧唧着嘴喝着小酒,那一头浓密的黑发里几片头皮屑,像丛林里飘着星星点点的小雪,酒正上头,叔叔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说:“你说的是小月梅吧,现在改名叫周梅,以前是做妓女的,窑子里的头牌,据说年轻时,艳名香溢四方,不仅长的楚楚动人,而且棋琴书画样样精通。她接待的都是些国民党高官和显贵,一般的汉子,瞧都瞧不见。那时候光听见她说话的声音,就能撩死个人。”

  小钢蹦个小,身体弱,加上进城比较晚,院里的孩子老欺负他。特别是汪汪狗,总是站在路口等着小钢蹦去锅炉房,命令小钢蹦给他打开水。小钢蹦发现有一条近路,能去锅炉房,因为要经过周梅家门口,大家怕沾染上晦气,所以很少有人经过。

  小钢蹦走过周梅家门前时,梧桐树叶依旧“沙沙”地作响。背后沙沙声中又传来轻声呼着软软的声音:“小钢蹦,回来。”小钢蹦回过了头,他第一次看清楚了周梅,阳光直射在她的脸上,白瓷的皮肤上镶嵌着小巧秀气的鼻子,混圆的眼珠上扑闪扑闪的长睫毛,像黑蝴蝶的一双翅膀,虽然皱纹和沧桑爬上了她的脸,可那种风姿却并没有被岁月带走。

  她往小钢蹦的上衣口袋里,放了些什么,轻轻地说了声“走吧”,就再没说话。小钢蹦两只手都拎着开水壶,想看看,却又腾不出来手,晃来晃去中,感觉像是几颗大白兔奶糖,左右四顾,激动地加快了回家的步迈。

  小钢蹦第一次走进周梅的家,就被她家中的干净整洁吸引住了。几件质朴的朱红色家具,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着好看的釉色,床上叠着一床蓝花被,角落桌上也用同样的蓝花布,盖着一件东西,小钢蹦看了看周梅,周梅微笑地点了点头,那是一件小钢蹦从来没见过的乐器,它像水瓢,大大的肚子,身子却又细长,应该是有人经常擦拭,它的弦上闪烁着亮晶晶的寒光。小钢蹦想起院子里有个老师,偶而在院子里拉起手风琴,琴声浑厚而又悠扬。小钢蹦抬起渴望的眼睛:“能弹一首听吗?”周梅柔声细语地说道:“等下次吧,老周快下班了。”老周是她的丈夫,在锅炉房里烧锅炉,每天都要晚上七八点钟才回家。周梅这回塞了两颗透明纸包着的有颜色的糖,小钢蹦开心坏了。

  那天一放学,小钢蹦就直奔周梅家。天空的云层低压压的,一片片像水的浪波,又像弹棉花时飘起来的飞絮,被风一吹,游动了起来。周梅仿佛知道了小钢蹦要来,正在窗台前的小凳子上轻柔地擦拭着乐器,眼睛闪烁着看待爱人的那种温柔和依恋。外面已经下起了细碎的毛毛雨,她手中的琴弦拔动了起来,那是一首轻快俏皮的曲子,修长的手指欢舞得像在绿叶仙踪里旋转的仙子,旋律清脆的跳跃着,雨滴下得细珠也跟着溅起雨花,在空中绽开,不甘心地落下,汇成一条小河,合着琴声谱出一首大自然的歌。

  “你是妓女吗?”小钢蹦仰起头,注视着看起来端庄而又清秀的脸,他不相信是真的。周梅眉眼里闪过一丝凄楚,却点了点头,温柔地说道:“小时候家里很穷,父亲用一袋米把我卖给了窑子。”“那你有孩子吗?”周梅此刻没有立刻回答,她摸了摸小钢蹦的小脑袋,颤声地说:“有的,但是被老鸨送人了,我找了很久也没找到,算来应该和你一样大了吧。”周梅轻轻地搂过小钢蹦,她的气息温暖如大地上青草吐露的芳香,有几滴湿漉漉的东西打在了小钢蹦的脖颈,那该是青草上的露珠吧。

  从那天起,小钢蹦就期望着能找到那个孩子,每回看见院子里来陌生人带着个孩子,就伸长脖子看看是不是去周梅家,可每次都是落空一场。

  没有盼来周梅的孩子,却盼来了又一个春天。等了几个季节的春游,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出发了。

  满山的碧绿里,几枝艳丽的映山红或在拐角,或在崖壁上,撑起一片片红霞,在曙光里微笑着。

  小钢蹦想着要是周梅看见这些含苞欲放的迎春花,应该可以暂时忘记那些难过的事。他摘了几枝最红最艳的,像捧着一颗热腾腾的心。

  小钢蹦真希望看到的一切都是他的幻想,可是世上很多事就是那么奇妙,就像风舔过的山林,眨眨眼就成了嫣红。

  周梅家的房门很难得的虚掩着,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光影中飘了出来:“小月梅,你就答应我吧,想死你了,我一定把知道的都告诉你。”周梅说:“你先告诉我,我再答应你。”小钢蹦对男女之事还是一知半解,便悄悄地探着一点脑门在门缝想看个究竟。屋子里没有开灯,带着昏暗的气息,周梅背对着小钢蹦,那个男人的脸正好对着小钢蹦,他正在极力搂抱着周梅,想要扯下周梅的衣服,小钢蹦惊呆了,那个男人居然是泼妇的老公,那个每次在人群中都用鄙夷的神情骂周梅是臭婊子的男人。

  突然间那男人怪叫一声,把周梅摁倒在了床上,好像一头凶猛的狮子扑向了一头柔弱的小鹿。桌子挡住了小钢蹦一大半的视线,只能看见他们的四只脚像河里的水草,纠缠在一起,在激流中漂荡。

  小钢蹦面红耳赤,窸窸窣窣地离开了。他疲惫地靠在草垛旁,晚霞已褪去了害羞的脸颊,半个月亮含情脉脉地目送着最后一抹红晕,小钢蹦留下了那一束和晚霞争艳的迎春花。

  小钢蹦用几颗攒下来的大白兔奶糖,连哄带骗地哄着妹妹去开水房打开水,虽然免不了妈妈每天一顿臭骂,说他好吃懒做,他也一声不吭,充耳不闻。每天放学后,就在学校的操场上和几个男孩子玩踢房。那是用粉笔在地上画上几层的楼房,用一块小瓦片从低楼踢到最高楼的小游戏,看似简单,脚上却要用好巧劲,大家伙都暗暗较量着,对踢房乐此不疲。一米一米三,三三三,三面红旗,解放台湾。

  某个黄昏,在学校门口的一棵大树旁,站着一个一动不动的身影,仿佛成了另一棵树。小钢蹦怔了怔,厌恶又难受地重重地吐了口痰,飞奔而去,只想快快躲开这一切。后面的小伙伴冲那身影大喊着“臭婊子”,哄笑着也跑开了,他们的声音,惊动了归巢的乌鸦,“哇”的一声,不知所以地飞走了,只剩下那个孤单的身影。

  饭桌上小钢蹦妈妈眉飞色舞地说着:“那个周梅跑到泼妇家要孩子,拉住泼妇的老公不放,被老周拖回家打了个半死,真活该,那个臭婊子,就是个狐狸精,专门勾搭别人的老公。”小钢蹦张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

  那个傍晚,家里炸了一些鸡蛋面饼,小钢蹦仔细挑了一张最大的,偷偷地藏在了衣兜里。

  夜晚温柔的灯光,点亮着城市。小钢蹦站在周梅家的路口,犹豫着。远处传来一阵阵声音,那是凄凉的琵琶声,弹拔它的是寒风、冷月,是一颗被生活无情摧残的心吧。小钢蹦悄悄地走了,他没有勇气敲开那扇门。

  冬日的阳光,懒洋洋的没有温度。小钢蹦在被子里,翻着小人书,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妹妹上气不接下气地推门唤着:“周梅死了,上吊自杀了。”小钢蹦扑通一声,从床上跳了下来,大声说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妹妹又重复了一遍:“周梅上吊自杀了。”

  小钢蹦急急忙忙套上一件衣服,就往周梅家跑去。周梅家门口聚集着很多闻讯赶来看热闹的人,老周正热火朝天地指挥着一群人,在屋里屋外掘地三尺。据说是周梅在做妓女的时候,攒下了不少金银珠宝,自己一边偷偷地藏了起来。泼妇的老公也在里面,他边掘边说着黄色段子,引得围观看热闹的观众时时轰堂大笑。

  周梅静静地躺在人群外梧桐树旁,一张破旧的草席上,她穿着小钢炮从来没见过的一袭月白的旗袍,一块洁白的手绢盖在了她的脸上,有微风吹风,轻轻地掀起她的脸,像一朵安静的白莲,不带半分的尘埃。

  天空中突然飘起了雪花,打在了小钢蹦的身上,并越下越大,小钢蹦已经分不清是泪水模糊了眼睛还是雪模糊了眼睛,一切都是那么的洁白。

  今日——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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