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进城后,刘美华的日子无疑是孤独的。
她站在北阳台的窗前,无聊地向外望着。至于看什么,她并不确定。无论看到什么,对于她来说都是一种慰藉,都能缓解眼前的无聊。
此时刘美华有些吃惊,她有了一个重大发现。对面楼下,清早起来还是一片姹紫嫣红、葳蕤繁茂的花花草草,仅仅过了不到半天时间,就已经被清除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的红,也没有一点的绿。
谁干的?她想着,谁这么无聊,闲得没事了吗?干这缺德事,把人家种的花花草草都给拔掉了。她有些愤怒了。
这座小县城,近些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来破败的城区,如今焕然一新。城东原本是老旧的房屋,经过一年多的改造,建成高楼林立的新区,仕林花园便是这新区中的一个高档楼区。如果需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这座小城便是“花城”,当然,这“花城”并非广州那样的大都市可比,只不过是相较于以前的变化而言。
如今,春夏秋冬,一年四季,除了冬天,随处可见的就是花。从春天到秋季,几乎就是花花世界,地上的芍药、玫瑰、郁金香、小丽花、大丽花、蔷薇花、串串红、金达莱,各种花数不胜数。树上的梅花、樱花、梨花、杏花、紫丁香,就连电线杆子上,都挂满了盆栽的吊兰和矮牵牛。花草树木改变着这座松嫩平原上的小城,富裕了的人们也改变着生活习惯。
钱伟是给发改委主任李牧开车的司机,李牧是刘美华的儿子。钱伟家就住在刘美华家对面的那栋楼里,刘美华家在八层,钱伟却在对面那栋楼的第一层。钱伟是去年春天买的房,八十八坪,很吉利的数字。买房装修的时候,他们毫不犹豫地把窗前的一小块空地圈到自家的范围,围了一圈精美的铁艺栅栏,周围种上牵牛花,蓝、白、红、粉的喇叭形花朵爬了一圈,里边的空地上也种着各种各样的花花草草,使他家的这一片空地,成功地融入到了这个繁花似锦的小城,让过往的行人赏心悦目。
钱伟和他的媳妇林玲很是志得意满,这多出的一块地,成了他家的私家花园,在寸土寸金的仕林花园,让许多人羡慕嫉妒。因此,他们那栋楼居住在一楼的业主都纷纷效仿他家,也把窗前的那块空地圈进自家的范围,或种菜,或种花。总之,那里成了一道或绿色、或姹紫嫣红的风景。或许是无碍观瞻吧,物业也懒得管,因此,那道风景成了必然存在。
刘美华的老伴去世后,孝顺的儿子就把老娘接到城里,说是让老娘来享清福。刚开始的时候,刘美华很是得意,心里美滋滋的,她觉得儿子孝顺,儿媳贤惠,每天两口子对她嘘寒问暖,让她置身于一个温暖幸福的家庭生活当中。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刘美华却改变了心境,觉得有些无聊,也不觉得是来享福了,她责怪着自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每天,儿子和儿媳去上班后,刘美华就独自一人,呆呆地坐在空寂的豪华大房子里,于是,她总是喜欢把自己还没有昏花的眼睛,紧紧贴在阳台的大玻璃窗上,看向外面的一切。她有时痴迷地看着楼下的绿化带,绿化带里的树,种类不一,疏密有致。有的树,一经风霜,便会落叶纷飞,不久树上便光秃秃的;有的树,则是四季常青。她还看向小区里来来去去的人们,有遛狗的,有散步的,绿化带旁的亭子里还有几个人在打扑克。这些,都是她眼里的风景,尽管这风景有些单调,但看在她眼里,却是美丽的,会令她心生一丝快乐。
活了大半辈子,一直在乡下泥土里打滚的刘美华,如今生活在这样豪华的地方,还真有些不习惯,而这种不习惯已经伴随着她有一段时间了。乡下的老姐妹们都说刘美华是有福的人,她自己有时觉得也是。她想:都是儿子有出息,自己才能到城里来享福。谁说不是呢?在乡下,她的左邻右舍,她的老姐妹,像她一样的老太婆哪一个不还是辛苦劳作、土里刨食?谁有她这样的福分呢?算来算去,全村还真就她一个。但近一年来,她似乎有些不太受用这样的福分,心里总有些不安的情绪。这样的情绪,都是儿子坐上钱伟开的车,一溜烟跑得没了踪影,儿媳陆晓晓开着奥迪响着喇叭窜出仕林花园大门的时候,刘美华把眼睛贴在阳台玻璃上,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车子。她的心里空落落地难受,她太寂寞了,寂寞的时候就想起乡下的老姐妹,想起和她们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的时候,相互间有说不完的糗事趣事,那些开心起来笑得东倒西歪的时候,还真让她怀念呢。她也经常想起孙子,孙子在北京读硕士研究生,听说读完硕士还要读博士。“哎!”她叹着气想,“这书还读得没完没了,村里的年轻人读完大学就找工作了,自己的孙子却不想工作,一心只想读书。”
这时,妞妞跑了过来,轻声地叫了两声,然后用嘴巴咬着她的裤腿。刘美华把它抱了起来,走向北阳台,继续看着外面。忽然,她发现了钱伟家的窗前,那片被拔掉花草的空地里,站着一个乡下打扮的男人。刘美华想:“原来是他拔了钱伟家的花花草草,他是谁?他是要干啥呢?”这一连串的疑问在刘美华的脑子里翻腾着,她想下楼去看看。
二
走到跟前,刘美华发现这个男人有点邋遢,脸上胡子像没刮净,显得脸色黝黑。她问道:“你是谁?在这干嘛?”
刘美华之所以下楼来看看,是因为她非常喜欢钱伟这个小伙子,她觉得钱伟非常有眼力见。有时看见她下楼扔垃圾,大老远就奔过来,抢着把垃圾扔到并不太远的垃圾桶里,而且嘴里亲热地喊着:“大妈,您别累着了。”
钱伟,浑身上下处处透露着一股机灵劲,但是脸上又不失一种让人喜欢的憨厚表情。见了人,他总是笑嘻嘻的,好像从来都没有烦恼的事。他嘴巴也特别甜,见了刘美华,先叫大妈,然后再说话,而且说的话有都是顺心顺意的吉利话。刘美华的儿子李牧是发改委主任,手里到底有多大的权力,她不知道。她只是看见儿子每天上班下班、出去应酬,都是钱伟开车接送,风雨不误。而且李牧从不自己开车门,每次都是钱伟从车上下来,给李牧打开车门,还用手挡在车门的上沿,很怕车门碰了李牧的头,李牧上了车,钱伟轻轻地把车门关上。
刘美华觉得这样的司机很懂事,也就更喜欢他了。
那个男人看着刘美华在质问他,有些不愿意了:“怎么了?”
刘美华说:“你这人,你说怎么了?”她有点生气,“人家好好的花花草草,你怎么给拔了?”
男人一听是这事,咧嘴笑了笑,说:“他们种那花花草草有啥用?只能看,不能吃。我把它拔了,是要种一些蔬菜,怎么也比从市场上买来的好吃。”
刘美华问:“那,钱伟和他媳妇知道吗?”
男人说:“知道,我给他说过,他同意了。”其实,钱伟媳妇林玲不同意,她说:“那花花草草,姹紫嫣红、葳蕤茂盛,长得多好,给拔了去,太点可惜了。”她还赌气地说让钱伟再给栽上。两口子正闹别扭呢。
刘美华这才想起她还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呢,于是又一次问道:“你是谁呀?”
男人理直气壮地说:“我是他爹,这是我家的地,谁也管不着。”
知道了男人的角色,刘美华长出了一口气,说:“你早说你是他爹不就得了,我还闲操的哪门子心?”
男人反过来问她道:“那你是谁呀,你替他操这份心干啥,你认识他吗?”
刘美华说:“钱伟给我儿子开车,我当然认识他了。”
男人恍然大悟般地说:“哦,知道了,你就是李主任的老娘呀!我听小伟说过。”
刘美华改变了语气,亲热地说:“你儿子可真孝顺呀,把你接到城里来享福了。我该怎么称呼你呀?”
男人说:“我叫钱满仓。”他上下打量着刘美华,“大妹子,看样子我比你大,你就叫我钱大哥好了。”
刘美华笑了笑说:“好吧,就叫你钱大哥,有事你吱声。”
那天,吃完晚饭,李牧坐在沙发上看新闻联播,陆晓晓也坐在沙发上,但她没看电视新闻,而是看着手机。
刘美华遛完狗回来,说了钱伟的父亲钱满仓从乡下来了,把钱伟栽种的花花草草拔了,把地收拾得平平展展,说是要种菜。
李牧没有说话,陆晓晓眼皮都没抬,依然看着手机。刘美华心想,回来没事就看手机,也不知道手机里有什么吸引她。
刘美华说:“人家钱伟对咱挺好的,他老爹来了,是不是应该去他家拜访一下呀?再给他们带点礼品。”
陆晓晓仿佛被蜜蜂蛰了一下,条件反射似地抬起头,眼睛盯着刘美华,坚决地反对:“您去拜访他?凭什么呀?”接着她又说,“咱们有必要去拜访他吗?妈你真是老糊涂了。”她语气极其坚决,她的眉头紧拧着,那神情仿佛被亵渎了一般。
李牧没有说话,但房间的空气中流动着一种极其微妙的气氛,他虽然没有像儿媳那样坚决地反对,但他沉默不语的神情,却已经明确了他的态度,也是坚决反对的。
陆晓晓的刻薄与傲慢她已经领教过许多次,可儿子为什么也这样呢?难道就因为他是当官的,而钱伟是开车的司机吗?算了,她想,不让去就不去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刘美华在心里劝慰着自己。
虽然这样想着,但她的心里却依然惦记着钱满仓。她想,他在城里生活得习不习惯?钱伟媳妇对他好不好?背着钱伟给不给他脸色看?
其实,刘美华很不适应城里生活,她虽然离开乡下,跟着儿子儿媳生活在城里,已经三年了,可她还是觉得不适应,她认为她跟城市生活是脱节的,完全融入不进去。这次看见钱满仓,便觉得有一种乡里乡亲的亲切感。
设身处地地想着钱满仓,一是因为他们都是从乡下来的,都是从艰辛的生活中走过的,所以,她希望钱满仓不要像她似的,把儿子带给自己的幸福生活不当回事。另外一个原因,刘美华太热心了,所以一丁点事情在她来说都觉得是大事,钱满仓的事,仿佛就应该是她的事似的。
三
早上,李牧和陆晓晓上班走了之后,百无聊赖的刘美华带着妞妞下楼遛遛。
在楼上关得久了,妞妞一到楼下,就像被放出鸟笼的金丝雀,开始在小区院子里撒欢。它轻狂得又像一个小疯子,在刘美华的眼前,一会就跑得不见踪影,一会又跑了回来,在刘美华的跟前摇头摆尾,在她的脚前脚后,欢蹦乱跳,兴奋快乐。
刘美华一边遛着妞妞,一边在社区绿化带里的林荫道上遛了一圈。就在她要回家的时候,她看见了钱满仓。这时候,钱满仓并没有在自己的空地上种菜,而是站在一个垃圾桶旁边,猫着腰,在里边翻找着什么。
刘美华心里一惊,想到,他这是在捡垃圾吗?她不由自主的靠近了垃圾桶,想看看究竟。一股刺鼻的味道冲击着她的嗅觉神经,她捂住了口鼻。钱满仓感觉到有人靠近,扭头一看,是刘美华,他的脸不觉一红,讪笑着说:“城里人可真是浪费,好多有用的东西都扔掉了。”说着,他拿起一双皮鞋说,“你看,这双鞋一点都没坏,就被扔了,我捡出来拿回家还能穿。”
刘美华发现钱满仓的脚下还有一件体恤衫,几只矿泉水瓶。刘美华觉得这是钱满仓自己在找别扭了,他的儿子和儿媳是不会让他把捡到的东西带到自己家里去的,刘美华有过这样的切身体会。她说:“钱大哥,你别捡了,孩子们是不愿意让你在垃圾桶里捡这些的。”
钱满仓说:“咋了,给他们丢脸是吗?他们要是说啥,我就骂他们,从小是怎么养活他们的,都忘了本了。”
刘美华赶忙说:“现在日子好过了,咱们也该改改老习惯了,别给孩子们心里添堵,惹他们不高兴。”
刘美华说这些话是有根据的。
她记得刚到城里来的时候,跟着儿子儿媳住在仕林花园这个高档小区,她虽然感受不到小区是如何高档的,但是她每天下楼遛狗的时候,都会沿着小区里的林荫道走上一圈,因为在林荫道上,她才会感受到来自旷野的风的味道,那风吹拂着面颊,让她很是惬意。遛了一圈,妞妞也玩够了,她准备上楼,走到单元门前的时候,她看到门前的垃圾桶的盖子掀开了,她顺着掀开的盖子往里一瞧,哎呀!这是谁家呀?这么浪费。一箱包装精美的苹果躺在垃圾桶里。再仔细一看,她的心一跳,这不是她家的苹果吗?她认得捆箱子的红丝带,系着好看的结,都没有解开,就被扔掉了。她嘴里嘟哝着:“真不会过日子,好好的一整箱苹果,怎么就给扔了?”
其实,这一箱苹果是昨天傍晚被一个人送进她家的大门,连同这箱苹果,还有两盒茶叶,两只野鸡。
昨晚,一家人刚刚吃过晚饭,李牧照例在看电视,陆晓晓打着电话,不知和谁在聊天,那语气腻歪歪的,听着让刘美华心烦。她正烦着呢,想下去走走,忽然有人敲门。她走过去打开房门,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门口,看着刘美华:“您好,李主任在家吗?我来看看他。”
一听是来看儿子的,刘美华热情地把来人迎进来,并喊着:“来客人了!”来人手里提着一箱苹果、还有精美的礼品盒,他的额头渗着汗,看样子有些累。男人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东西放在门旁,李牧扭过头看了看来人,冷冷地说:“老张,你怎么找到家里来了?你的事我不是说过了,等过一阶段再说,那项目现在批不了。”
这时陆晓晓已经打完了电话,看见来人,面无表情地没有说话,李牧坐在沙发上,屁股都没抬一下。刘美华见他们这样对待客人,脸上有些挂不住,她心里埋怨儿子儿媳不懂事,没礼貌。于是,她就想着代替儿子媳妇接待一下客人,她亲热地招呼着:“快进来坐,还拿什么礼品?以后来就来,不用拿礼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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