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卖草莓,我起了个大早。凌晨四点,天还蒙蒙亮,我就穿衣服下地,拧开手电筒,来到院子里扣得草莓大棚,摘草莓。三月初,气温不高也不低。摘早了,隔夜的话容易破碎出水,影响果质,卖不出好价钱。大多是在当天清晨摘,一是新鲜,二是口感最佳,路上耐颠簸。十岁的儿子,一到周末,我就骑摩托车送娘家呆两天。草莓棵这会子露水汲汲,裤腿和板鞋不多时就湿透了。顾不得许多,摘草莓,突出的是一个摘字,宝交草莓肉嫩味美,不宜长途运输。在所有草莓更新换代的品种里,宝交是花魁,也是最早在村庄安营扎寨的主儿。没上市前,我在家练过杆秤,二十斤的杆秤,秤盘子,秤砣,秤杆上的星星,几斤几两,我都一一训练过。我怕辛辛苦苦栽植的草莓,卖丢了。即使是丢了角八分,也可惜。捯饬草莓这个行当,很费力费心的。从秋后耙地栽上草莓苗,到草莓苗一寸一寸长高,中间投入大量的精力和情感,丝毫不敢马虎。地下害虫侵蚀,草莓苗有时被疥虫咬断根茎,枯萎了,必须重新栽一棵草莓苗。草莓长到指甲盖大小,得白粉病,绿色的果实挂着一层白粉,如果不及时喷施杀菌药,将波及整棵草莓果。控制不住病情,便大批大批死亡。风险是有的,做哪一行也不是一帆风顺的。我之所以自己在家摆弄一座塑料大棚,原因是我不想成为屯里人嘴中的不务正业之人。写作仅仅是生活的一部分,经济不独立,读书和写小说会被人认为是花里胡哨,哗众取宠,格格不入,鹤立鸡群。我一个人骑摩托车购买农用物资,一个人到农业信用合作社跑贷款,一个人上山砍树,一根一根扛下山,用镰刀修理掉树杈,斑驳的树皮。雇人挖了一口井,万事俱备,请来七八个劳动力,将大棚支扒起来了。那一天,我坐在大棚前边的空地,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我骤然间觉得,我不比男人差。他不在家,我也立起门户过日子。
原来家里有一杆杆秤,十几年了,秤盘子锈迹斑斑,砂纸擦也擦不去锈迹。定盘星也看不清晰,我咬咬牙,坐老马家的客车到庄河街里卖秤的店铺,选了一个杆秤。练了一些日子,也算出徒了。
栽草莓不是摘苹果,可以大力捏拿,草莓不行,发软。手的力度重了,草莓就被捏碎。唯有轻轻的右手托起整个果实,拇指和食指的指甲对准草莓颈部,一掐,一怼,完活。一颗一颗摆,有形状,有规矩,确保草莓和草莓之间,不互相碰撞。留有一定的空隙,草莓很有个性,不能碰不能摸,摆好草莓,筐上找一块红绸布围着,路上摩托车带起一阵阵烟尘,防止落在草莓上。昨晚蒸了一锅馒头,二面馒头扛饿,白面三分之二,玉米面占了三分之一,这样的馒头喧腾,扛饿。蒸好馒头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我抓起一个借着月亮地,在院坝上拔了两棵大葱,坐在苹果树下的那把木椅上,美美的吃了一个馒头,粮食的香气,打着饱嗝能飘出老远。
来不及生火做饭了,把两筐草莓绑在嘉陵摩托车后座,一杆秤悬在车把上,我回厨房摸出两个馒头,换了一套干净衣服,就往外走。头发梢湿漉漉的,抠把脸凉凉的,有点雾,不厚。启动摩托车,才想起圈里的两头克洛猪,八只大骨鸡还没喂。又折回,喂了鸡猪,拍拍手,擤了一坨鼻涕,骑车朝镇子赶。我要在那些固定商贩没来之前,给自己寻一个位置。
七八里路,二十分钟就到了,日头升上一杆子高了,市场两旁的两家早餐店,传来浓浓的油条味儿,还有肉包子的香。我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在一家卖菜的摊子旁,停好车,小心翼翼的卸下两筐草莓。唯恐市场收税的看到,我把一筐草莓藏在墙旮旯,脱下身上的灰蓝色风衣,披在筐上。
我有些紧张,卖菜的摊主我也不熟悉,人家能接纳我?想一想,反正是国土,我又没占他主位。我脸皮薄,不想被人驱赶。怎么办?在我犹犹豫豫,很迷茫的档口,菜摊的女主人推着一辆双轮车,车上大箱子小箱子盛着各种绿油油的青菜,大概是刚进货回来。我眼疾手快,急忙跑上前,帮着推车,停车后,又主动帮大姐卸车,大姐是过来人,一看我那只孤孤单单的草莓筐,就明白了一切。我累个满头大汗,身上的白蓝色衬衣也湿透了,粘在后背。我陪着笑脸小声央求,大姐,我能不能挨着你卖草莓?我不抢你的风头,我卖得是草莓。
大姐的胖脸蛋儿红扑扑的,鼻尖挂着汗珠儿,她随手从一只箱子里掏出一条白不白,灰不灰,分不出原色的毛巾,抹了一下脸和脖子,一股汗酸气呛了过来,在这吧,不碍事。大姐发话了,我吃了一颗定心瓦。不用陪着十二分的小心,怕固定摊主撵了。
缫丝厂的工人一般是在五点半到六点半之间来市场购物。他们拎着菜篮子,背着挎包儿。一个摊儿一个摊儿问价,权衡利弊,货比三家。最后,敲定哪家再买。也不买多,够吃一顿即可。工薪基层,那阵子红火,所谓的铁饭碗,牛掰。讲究新鲜,新鲜的海货,蔬菜,水果。蓉花山镇的市场不大,也不小。从南头到北头,中间是一条宽宽的马路,马路在北头叉出一个十字路。东边是天主教堂,中央是缫丝厂,热气腾腾的缫丝厂,人进人出,车水马龙,火得狠。西边是镇政府,第八中学,中学身后紧紧抱着碧流河,河水长年累月汩汩奔流,生生不息。
镇农贸大集是在每个月的初一、初六,十一、十六,二十一、二十六。草莓是季节性水果,一旦上市,每天都得采摘,不能耽搁。熟透了,不好运输。卖相也逊色。不是集市也要马不停蹄占领市场,有缫丝厂工人,附近的学生,教职员工。以及镇卫生院人口密集的地带,生意肯定好做。胖姐旁边是两家杀猪的,买卖老火了,草莓一斤没卖,猪肉摊儿开秤了,一买就是几斤,十几斤。小零头的,摊主不乐意卖。摊位前一张长方形桌子,放着一大铝盆血肠,一大铝盆烀好的猪腿骨肉。肉味一波一波,三级小风似的往这边灌。馋虫折腾的我抓心挠肝,心里发狠,卖完草莓高低买一块瘦肉犒劳犒劳自己。
人来人往,我不好意思张嘴喊,嗓子发痒,刺挠,就是喊不出声。有几个后来的卖草莓,人家不但开张,还一秤跟着一秤。胖姐说,你不敢喊啊?又不会打掉你门牙,喊。
我急得一头虚汗,胖姐急眼了,抓过我的秤杆,扯开嗓门嚎,草莓,草莓,新鲜的草莓,不甜不要钱。胖姐这一嗓子,果然奏效,一下子聚拢来三四个男女,胖姐拿起草莓,一人一颗,尝尝。尝完,赞不绝口。买!一刻钟时间,一筐草莓见底。
我找零钱都不赶趟,胖姐说,一回生,二回熟,怕什么?咱又不是偷不是抢,堂堂正正做人做事。
等卖第二筐草莓的时候,我基本上轻车熟路了,有胖姐和她爱人遮着,几个长期流动卖草莓的人,不敢对我怎么样。快到九点时,收税的来了,两个人。一个记录的,一个收钱的。不少,地税,摊位税,卫生税,三元。不拿不中,你不交税,不许你在那卖东西。乖乖交了,天下风平浪静。
收税的才走,我旁边来了一个女的卖草莓。各人卖各人的,井水不犯河水,她偏偏犯贱,堵在我筐前面,截住顾客,有人问我草莓价钱,她将头巾遮在嘴边,低声对顾客说,我的草莓酸涩,不好吃。我一开始没听见,等她第二次堵住我的顾客,埋汰我草莓的品质时,我听得一清二楚。我火了,驴草的,我抱你孩子下枯井了,你这么膈应我?!我上去一把揪住女人的衣领,倒霉样,你想找揍,你真损,我卖我的草莓,招你惹你了?
女的没我个子高,圆鼓鼓的像个大南瓜,我告她一个头,她一见这阵势,立马软榻下来,哎呦,妹子,我也没说什么啊?我说你草莓甜,嘎嘎好吃。
胖姐见状,怕事情闹大不好收场,过来劝我,都消消气,卖点东西哪个也不易。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松了手,大南瓜用手抚着胸口,说小话儿,妹子,别生气,误会,一场误会。
我说,别看我不吱声,就觉得我好欺负,驴逼到胡同也尥蹶子呢!
双方都熄了火,周围依旧闹哄哄,大南瓜是这里的常客,我一顿把火抓挠大南瓜再就没敢造次,有时我卖不过来,她还搭把手,帮着撑塑料袋子,找零钱。
我在德胜屯呆了二十年,侍弄十年草莓,蓉花山镇市场和集市,我是常驻沙家浜。缫丝厂搬迁后,镇子一下子被掏空,平时没多少顾客,逢集市还有一些人,冷清许多,再也没有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场景了。
我住到庄河小城后,也想过开一家菜店儿,从村子里进货,带到城市兜售。原生态的水果,蔬菜,农副产品,纯绿色食物,对人身体有益,何乐而不为?可行的话,有一天说不准,我真开一家菜店,欢迎各位的大驾光临噢。
练摊儿(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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