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长 (散文)

厂长，即一厂之长，确切地说，他和县长一样，权力大得没边儿。

　　我厂的这位厂长姓王，从部队复员回来。他当了六年兵，其中三年担任班长，后在部队机械厂工作，部队正准备给他提干时，上面大规模裁军，一声令下，他便回到了原籍老家。

　　那是一个夏季，麦子收割完毕，农民忙着晒粮，忙着给国家卖粮，也就是农民所说的爱国粮。

　　大地满是黄灿灿的麦茬，许多上了年纪的农人，还有小学生踏着麦茬，头顶烈日，挥汗如雨地拾麦。那丰收的喜悦、欢乐的笑声洒向大地，笼罩着美丽的村庄。当时还没有实行生产责任制，农民仍在温饱线上挣扎，虽然生活比较艰难，但农人们的心都是火热的，都愿意为国家交售爱国粮。

　　有一天，他正在晒麦，接到队长通知，让他去大队部，说领导有事找他。

　　他脱下满是汗渍的衬衫，急匆匆地洗了一把脸，他不知道大队找他这个刚复转的军人有什么事。

　　他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大队部，见到了村上书记和一个陌生面孔的人，他俩笑嘻嘻地让他坐下。

　　书记满脸笑容地望着他说：“小王，你好事来了，镇上办了个农械厂，需要专业技术人员，听说你在部队一直在机械厂工作。”

　　这位陌生面孔的人接着说：“书记刚说了，我是咱乡上管企业的副乡长，咱需要这方面的人才，书记推荐了你，你先去当技术员，你看行不？待遇是工分加补助，每月三百分工，十五块钱的生活补助。”这位副乡长说着望了望书记，接着说：“厂子离你家也近，如果同意，明天准备一下，后天上班，我下午去厂子给打个招呼。”

　　那时的他只有二十五六岁，刚结婚不久。

　　第三天他赶到厂子，四十多岁的厂长热情地接待了他，给他分配任务，让他担任厂子技术员，负责全厂子的技术、图纸等工作。

　　厂长叫他小王，除了厂长，其他人都叫他王技术员或王师傅，大多数人都叫他王师傅。

　　小王虽然在部队机械厂干过几年，可那毕竟是部队厂子，设备齐全，车、刨、铣、磨应有尽有，这社办厂和部队厂相比，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个小王年轻有为，干工作有一股雷厉风行的劲头，常常干不完活不下班，哪怕不吃不喝，也要把当天的事干完。

　　一次，有一批活等着交工，他连续干了十多个小时，刚准备下班时，有个工人端来一箱活，按要求有三个不合格。按厂里规定，不合格的产品不但不能入库，还要罚款。

　　这位工人好话多说，并买了一盒烟给小王，谁知这小王是个犟脾气，说什么都不同意，他最后说：“你这活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不行。不行就是不行。”最后还是按规定报废了，那月扣了那工人十块钱，那时的十块钱可值钱了。

　　多少个日日夜夜，多少个天阴天晴，风风雨雨、坎坎坷坷过去了，小王也变得不是当初的小王了，王师傅更是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大师傅。由于他技术好，工作扎实，被乡上任命为厂子副厂长。

　　他的副厂长板凳还没坐热，这个厂的厂长就被乡上调走了，他又顺理成章地成了厂长。

　　王厂长有了权力，他太熟悉眼前这个厂子了，他已经干了七八年。这时他有了自己的想法，他想大刀阔斧地整顿厂子，包括修改规章制度，重组各班组，他要把厂子办好。

　　用他自己的话说，政府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是对他的信任，一年如果不给政府上交几万元利润，那就枉当这个厂长了，不如回家放羊。

　　厂长就是厂长，有政府给予的“尚方宝剑”，他披荆斩棘，所向披靡，一步一个脚印，要把厂子办上去。

　　那是一个雨雪交加的初冬，他召开厂干部扩大会议，讲述了自己的观点。他也深深地知道，他所制定的措施和办法，肯定会触动一些人。他在会上明确表示，就这么干，愿者留下干，不愿者走人。为了厂子，为了全乡人民，他豁出去了。

　　他现在正儿八经地成了王厂长，乡上领导对他刮目相看，其他企业对他刮目相看，厂子工人更是对他刮目相看了。奖罚分明的他，第一次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工人拿到了高工资、高奖金，厂子效益也大幅度上去了。

　　那年我机缘巧合从厂子的一名销售科长被乡上任命为副厂长，主管销售，也算是协助王厂长工作。

　　后来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带动了企业，大国营厂子给设备、给产品，推动了乡镇企业的发展，使这个小小的社办厂子又一次旧貌换新颜。

　　王厂长要用他的铁手腕治理厂子，他下了决心，不到长城非好汉。

　　但也引发了一些不必要的矛盾。

　　一次，厂子一名职工，仗着他在乡上有亲戚撑腰，在厂子为所欲为，不好好干活还搬弄是非，即使干活也不用心，废品多。车间主任批评了他几句，他还动起了拳头，闹得厂子沸沸扬扬，职工议论纷纷，造成了恶劣的影响。

　　王厂长怒了，他生气了，他彻底生气了。一个老鼠坏了一锅汤，不刹住这股歪风邪气，厂子的正气何在？他马上召开班子会议，按厂规章制度开除这名职工。

　　这名职工急了，他主动写出了检讨，还向乡上他的一个亲戚求救。这亲戚恰好是管企业的，他给王厂长打来电话，让王厂长是否网开一面，放这名职工一马。王厂长听后意正词严，婉言谢绝。我作为副厂长也劝王厂长，留条后路，怕乡上这位领导给王厂长穿小鞋。

　　王厂长脾气犟起来，八条牛，就是十条牛也拉不回来。他坚决地说，如果这个问题处理不了，他就写辞职报告，不干这个厂长了。

　　最后终于处理了，开除了这名职工，厂子风气一下子正了，再也没有调皮捣蛋胡折腾的人了。

　　王厂长的大名传出去了，附近几个厂子的领导议论纷纷，都说这王厂长像包文拯，铁面无私，他认准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那年王厂长的厂子，产值、利润比过去翻了一番，工人待遇也提高了许多，人人都拿到了年终奖。

　　王厂长的企业在市上获了奖，县上只有三家企业获市上奖。

　　王厂长外协加工的活多了，质量也高了，信誉度也大大提升了，人们都说这一切都是王厂长的功劳。

　　关心群众生活，注意工作方法，王厂长做到了。厂里有一位职工，家里困难，父亲又不慎上山割柴时掉到沟里，造成右腿粉碎性骨折。王厂长去医院看望，并借给他一千元，年底厂子又给这个职工补助了五百元，这位职工感动得热泪盈眶，不知说什么好。

　　王厂长的工作从来是丁是丁，卯是卯，功是功，过是过。对优秀员工，他总是想方设法去照顾、去关心，去家访。

　　后来，我被王厂长介绍入党，两位介绍人，一个是厂王书记，一个是厂王厂长。

　　我入党都几十年了。现在王厂长七十多了，身体还很好，就是耳朵有些背，说话还是过去的那股硬气，脾气还是过去的脾气。他看到我提着礼品来了，脸上堆满了笑容，说我还记着他这个厂长。

　　王厂长，当年辉煌的厂长，把厂子带向光明的厂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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