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士隐的生活,起初是温暖而平静的。他住在葫芦庙旁的小院子里,院子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齐。青石板缝里长出细草,风一吹,草尖轻轻摇晃,像在低语。他的女儿英莲,是家里最亮的光。小丫头穿着红袄,蹦蹦跳跳地追蝴蝶,小辫子甩来甩去,笑声清脆得像银铃。甄士隐坐在藤椅上,手里拿着一本《诗经》,嘴里念着“关关雎鸠”,眼睛却总忍不住瞟向英莲。妻子封氏在一旁纳鞋底,针线慢悠悠地走,偶尔抬头看他一眼,眼神里满是柔情。那一刻,日子像晒过太阳的棉被,软绵绵的,暖烘烘的。他心里想,这辈子能这样平淡地过下去,也挺好。
可这温暖太短,像夏天的雨,说停就停。那年灯节,街上热闹得像开了锅,灯笼红彤彤地挂满街头。英莲拉着他的手,指着远处一个卖糖人的摊子,非要去瞧瞧。他笑着点头,刚弯腰捡起掉落的铜钱,再抬头,英莲不见了。他喊她的名字,嗓子喊哑了,腿跑软了,人群像潮水把他挤来挤去,可女儿呢?像被风吹散的烟,找不到了。他疯了三天三夜,鞋底磨破了,眼泪糊了脸,回到院子时,他坐在那张藤椅上,盯着空荡荡的院子,眼泪滴在石板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没多久,火烧了家。半夜里,风吼得像野兽,火苗蹿上房梁,噼啪作响。他冲进去,想抢出点什么,可什么也没拿出来。房子塌了,烧得只剩一堆黑灰。他站在废墟前,手里攥着英莲烧焦的小袄,风吹过,灰扑了他一脸。那一刻,他的心像被掏空了,空得连疼都没了地方。
家没了,他只能投奔岳父封肃。封肃嘴上说得好听:“一家人,别见外。”可眼底藏着算盘,算的是他这破落女婿还能值几两银子。甄士隐住在一间小厢房里,窗户破了个洞,风钻进来,冷得像刀子割骨头。封肃三天两头念叨:“你这年纪,还能干啥?靠我养你一辈子?”话里没刀,可每句都像针扎进心窝。甄士隐低着头,手攥得青筋暴起,想反驳,可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他知道,自己如今就是块破布,谁都能踩一脚。
他去找过贾雨村。当年贾雨村落魄时,他掏过钱,送过书,如今人家做了官,穿着锦袍,高高在上。甄士隐找到他,满眼期待地问英莲的下落。贾雨村皱着眉,端着茶杯,慢悠悠吐出三个字:“此事难办。”茶香飘过来,甄士隐却觉得冷,像腊月里被泼了盆冰水,从头凉到脚。他没再说话,转身走了,背影佝偻得像棵枯树。
日子一天天熬,心也一天天冷。夜里睡不着,他就坐在院子里,盯着月亮。月光白得像霜,铺在地上,他看着,想着英莲,想着烧掉的家,想着那些冷脸,胸口堵得喘不过气。他问自己,这辈子图啥?图功名?图亲情?图个热乎乎的人心?可到最后,啥也没抓住。
苦日子像砂纸,磨人,也磨醒人。那天,他坐在葫芦庙的台阶上,破棉袄被风吹得直抖。街上人来人往,有的挑担,有的赶车,忙得脚不沾地。他看着,眼神空洞,像个丢了魂的壳。忽然,远处飘来歌声,低哑得像从地底钻出:“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他抬头一看,是个跛足道人,拄着拐,摇摇晃晃走来。
那歌像根针,扎进他心里。他愣了愣,眼泪淌下来,不是哭,是疼得流出来。他想起英莲的笑,想起烧掉的家,想起贾雨村的冷脸,想起封肃的算计。那些疼,像绳子勒着他,勒得喘不过气。可这歌,又像把剪刀,咔嚓剪断了绳子。他抹了把脸,眼泪干了,心却静了。
他站起来,走过去,看着那道人。道人冲他笑笑,露出缺了的牙。甄士隐没说话,只是点点头,像在对自己说:够了,甄士隐,够了。他回头看了一眼葫芦庙,那破庙立在那,像个老朋友,见证了他的苦,也送他离开。他笑了,笑得轻,像风吹过树叶,然后跟上道人,脚步不重,可每一步都踩得实。雾气升起,他俩的身影渐渐淡了,像一缕烟,散了。
甄士隐走了,贾宝玉也走了,但他们的路不一样。贾宝玉疼过,也出过家,可他眼里还有泪,心里还有个林黛玉。黛玉死了,他的心裂了,可没扔。家族败了,他看着大观园空了,风吹过,满地落叶,他蹲下来捡,可捡不完。他出家时,雪下得大,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一眼里有不甘,有遗憾。他放不下的,是那个哭着喊“宝玉”的黛玉,是那段没说完的情。
甄士隐的疼更深,丢得更多。英莲不是死了,是没影了,那种不知道她是死是活的疼,像刀子在心上剜,一下又一下。家没了,人情凉了,他疼得连恨都没力气。他走时,没回头,不是不想,是不敢。他怕一回头,那疼又爬上来,把他拽回去。可他还是走了,干干脆脆,像扔了块破布,再不捡。宝玉的红尘,看破了,可没断,心还热着。甄士隐的红尘,疼透了,断了,心凉了,也静了……
红楼梦:甄士隐,看破红尘了吗?(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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