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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榆旧时光(散文)

2025-04-08 00:08:44 原创 心情散文 手机版
暮春的微风,又一次轻轻掠过我喜悦的眉梢。每当这个时候,我总能在郊野公园,或与之毗邻的菜田垄边,在一片浩瀚的榆树荫里,嗅到旧时光的味道。

  那些大小如铜钱般的嫩绿叶片,此刻正簌簌地摇落着碎金子般的阳光。金色的光线透过榆树枝叶的网,树影斑驳处,仿佛藏着无数个轮回的难忘时光。在北方,谷雨的前两日,榆荚初生,这个时节最是微妙,再早上三日,榆荚会青涩含苦;若再晚上三日,榆荚又会生出些许白絮。谷雨的脚步近时,榆树的叶脉里,凝聚着琥珀色树胶的晨光,才真正配得上母亲笼屉里那团蓬松馨香的云雾。此时,连风都陪着小心,在掠过高大的树梢时,轻柔得犹如奶奶的细木梳,只肯筛下最鲜嫩的绿意。

  青涩的榆钱,就是春姑娘写给大地的一封深情家书。那些圆润细滑的白色叶瓣,边缘如裙裾般微微卷起,像极了未缄口的信封,里面藏着青鸟衔不尽的娓娓絮语。池边对岸的柳絮,早已飘飞如雪,唯青青的榆钱,仍执着地念着草木初生的本真,翘首等待归乡游子急切的足音惊破晨露时,才肯簌簌落满故人袂袂飘荡的衣襟。

  我和好友阿龙在园中漫步。拐过紫藤飘香的百米长廊,紫槐花甜腻的香气忽然黯淡下来,再细闻,咦!一股更为清冽的幽香便扑鼻而来。

  青榆的香味!我和阿龙一下子来了兴致。

  “看,有人在摘青榆!”阿龙喊。

  是的,我放眼望过云。有位老人正立在虬曲的老槐树下,踮起脚尖,努力够着枝条,一双老式的青布鞋,边缘沾着些许湿泥,在青石凳上印出两枚痕迹模糊的月牙儿。我心头猛地一紧——呀!那榆树才可能有的羽状复叶,此刻却错生在老槐树嶙峋苍黑的枝干间,好像是老砚台里开出了亭亭玉立的水仙。新发的榆树枝条,沿着老槐树皲裂的皱纹向上攀升,新绿与褐黑一路纠缠着,绘成一幅出神入化的水墨长卷。我愣住了,恍惚之间,眼前的景象,竟让人疑心是草木真的通了灵,在自己羸弱的躯壳里,毫不吝啬地滋养着亲密故友的魂魄。

  老人听见我们的脚步声,扭转身来,宽大的衣襟里簌簌落下三五片青绿,在晨光里翻飞飘舞成蝶。

  “你们也认得这是榆钱么?”他脸上绽满了笑,对着我们两个“不谙农事”的人,摊开了手掌心,裂纹交错的手掌里托着一捧初生的嫩芽,“这棵老槐树新发的,它的根在地底缠着榆树根呢。”

  他的话音未落,一阵急风倏地掠过庞大的树冠,千万簇榆钱儿齐刷刷翻出银白的后背,整棵榆树顿时化作了对镜梳妆的银发新娘。

  那一枚枚蜷曲的嫩叶,躺在他沟壑纵横的掌心里,慢慢舒展成了一叶叶小舟。叶脉间凝着的滴滴晨露,滑落在虎口处的陈旧烫伤疤上。我忽然听见木梯吱呀的声响,清晰地从记忆深处浮起——童年,父亲总是在晨露未晞时,轻声把我从睡梦中唤醒,他上衣第一粒纽扣总是沾着老榆树胶,在明晃晃的晨光里,晕成一枚小小的月亮。老榆树跃过瓦檐,枝叶间悬着的滴滴露珠,将晨光折射成了七彩的璎珞。父亲攀上木梯时惊起的麻雀,扑棱着翅膀倏地撞碎薄薄的晨雾,零落的羽毛随着青青的榆钱盈盈飘下,宛若九天仙女撒下尘间的片片碎玉。

  “接好哟!”欣喜的父亲挥动绑着镰刀的木竿,翡翠般的榆钱簌簌落在母亲腰间双手撑开的花布围裙上。我蹲在树下,一枚枚捡拾着飘落地上的漏网之鱼,手指尖捻破的嫩叶中渗出香甜的蜜汁,成群结队的蚂蚁匆匆赶来,有“好事者”排成了一条墨线,蜿蜒着爬上了我的手腕。母亲把第一捧榆钱在围裙上抹了又抹,然后塞进我的嘴里:“快尝一尝春天头茬的鲜气。”清甜和着草木轻微的腥气瞬间在舌尖炸开,那滋味儿,就像咬住了一整个湿润的春天。

  此刻,面前的老人一边絮絮地说着,一边忙不迭地将手里的青榆码进保鲜盒,每铺一层,便轻手撒上薄雪似的玉米淀粉,动作虔诚如居士沉心抄写着经文。

  眼眶莫名的有些湿润了。脑海里,蒸锅的雾气忽然漫过记忆的窗棂——儿时,母亲总要就着煤油灯,细细挑拣出有虫孔的榆钱,在盆中漂洗时,时而浮起探头探脑的小青虫,像游弋的翡翠,在盆里织出了潺潺流动的星河。灶膛里跃动的火苗欢快地舔着锅底,升腾的水汽裹携着榆钱的清香径直爬上了屋梁,在檩木间飘荡成白雾缭绕的云。当蒸汽顶得锅盖儿“哒哒”响个不停时,母亲便取来锅勺轻轻敲三下锅台。据说,这是召唤春神的暗语呢。每忆起这个画面,我总为母亲那时的举动抿嘴偷偷笑出了声。

  新出锅的榆钱窝头泛着青玉色,母亲用两手掂着烫烫地递给我时,总要先吹上三五下:“小心些,可别烫着魂儿。”那些榆钱窝头放凉后,愈发显得筋道,用手轻轻掰开,蜂窝里便露出嵌着的缕缕青丝,好似把晨晞和夕照都一并揉进了面粉里。最为奇妙的,一定要数榆钱馅儿的饺子——用水焯过的榆钱,撒上一把虾皮拌好馅儿,包进擀得透亮的白面皮儿里,在滚烫的沸水中沉浮三次,便出落成了白鹅戏水的一番模样。夹上一个放进嘴里,薄皮儿咬破的霎那,春日的汁水裹着海风的咸鲜,倾刻间在口中一路奔涌,那可是内陆孩子关于远方最初的遥远想象。

  余下的榆钱如何储存好呢?首先要做的是焯水晒干,然后再装进扎了透气孔的牛皮纸袋,晾晒好后再放入一个粗砺的陶罐里。母亲踩上木凳,将罐子藏进房顶垂吊的竹篮里。我年假返家时,总能看到母亲踮起脚取罐的身影。那瘦削的身子,在夕阳的光辉里凝成一幅生动剪影。

  “必须得晒足三遍日头才经放呢,”母亲摩挲着陶罐身上的裂纹,继续说,“三伏天晒的榆钱,会带着些火气;秋分时晒的榆钱,又会沾染上露水的腥呢。”絮叨的母亲,却唯独从不提雨季里如何把榆钱摊满炕头,我夜里醒来时,总看到她躬身翻焙时被昏暗的油灯熏红的一双眼睛。

  一个隆冬的雪夜,我在那个久弃不用的洋灰粮柜里,偶然发现黄豆的深处竟然藏着个粗砺陶罐,打开便闻得一股清幽的香味儿。天!里面竟存着不知几年前的榆钱。当片片枯叶在热水里舒展身姿时,母亲正对着窗上的冰花絮叨:“那阵子,你爸因为腰伤无法下地,是邻居张叔帮着打的榆钱......”陈年的榆香混着历历往事在屋里氤氲,我们伴着“咕嘟,咕嘟”冒泡的砂锅,看着窗外的鹅毛大雪把岁月绘成一片片苍茫。

  老人低下头,在小心翼翼地封箱。

  箱中层层的榆钱,应该是他千万枚未寄出的邮票吧?老人弯腰抱起箱子的姿势,与父亲当年脚踩木梯采摘榆钱的身影在晨雾中幻化重叠。那些被光阴腌制过的累累牵挂,终要借着一枚枚青青榆钱,在唇齿间酿成缕缕回甘的无限乡愁。而心中未能说出口的思念,终将化作叶脉里静静流淌的胶质,在某个薄雾的清晨,悄然黏住异乡人梦中飘摇的衣角。

  “儿子在南方,在那儿吃不到家乡的味道!”老人脸上盈满了笑意和满足。我看了一眼快递单,上面“广东中山”四个字已被反复描摹得有些发皱。我仿佛看见在遥远的广东中山市,某栋高楼28层的平台上,一个身穿浅灰家居服的中年男人,正用剪刀划开快递箱的胶带。冰袋化开渗出的水渍晕染了箱底的旧报纸——那,是自己为远在家乡的父亲常年订阅的《乡情晚报》,墨迹洇染之处,还依稀可分辨出“天气晴转多云”的字样。

  榆钱特有的青涩气息,陡地冲破保鲜膜的束缚,缕缕馨香让中年男人瞬间回到五岁那年的一个雨后。父亲把他架在肩头去够高处枝上的榆钱,他坐在“巨人”的肩膀,眼前光影晃动的视野里尽是翻涌的绿浪。此刻,妻子将榆钱泡进碗里,遇水漂起的小嫩叶,在客厅的聚光灯下鲜活成一尾尾碧玉的小鱼,他忍不住伸手捞起一片生嚼,唇齿间爆开的汁水直冲得他鼻腔涩涩发酸。

  “嗡,嗡”,餐桌上手机发出震动。视频接通时,父亲苍老的面容填满了整个屏幕。“榆钱收到了吗?焐坏了没有?”老人往前凑近镜头,鼻尖都要贴上了摄像头,清晰的皱纹里沉淀着岁月余下的沧桑。儿子默默调转镜头,对准正在旁边和面的妻子——碧玉的榆钱团子在笼屉里整齐列队,蒸汽袅袅,攀着窗外的霓虹向上爬升。

  “爸,看看您的大孙子,五一我们铁定要回家。”

  “哎,好!好!”老人的眼里盈满了晶莹的泪花。

  镜头转向孙子的儿童房时,一个六岁男孩儿正用几枚榆钱拼着贴画,片片嫩叶在彩笔勾勒的树干上闪着青幽的光。

  “大宝,你画的那是啥?”

  “这是爷爷家乡会长榆钱的魔法树!”童声清脆,如檐下拂动的串串风铃。

  ……

  轻风拂过,槐树上的榆钱,在风里婆娑着沙沙作响,声声切切将我唤回眼前的世界。老人说,这是数十年前知青们种下的因果。当年,并排种下了两棵树。一个夏夜,榆树被雷公击中,槐树的根却仍固执地缠绕着故友残留的根茎,每年春天来临时,都会把绵绵记忆长成了羽状的复叶。“草木最是有情啊,”他用手轻抚着老槐树皲裂的皮肤,自言自语着:“我猜想,在地底下,两盘根或许都已长成同心结了。”

  老人说着,弯腰从树根处捧起一抔土,深褐色的土粒间纠缠着银白的细根,恰似见证着岁月匆匆走过时,霜染的根根白发。

  暮色渐浓时,我又一次行走在老家熟悉的巷口。梦中那经年的老屋,早已由侄子整葺一新成了婚房。门前空地上,唯有一截沉寂多年的老榆树桩。我俯下身子侧耳细听,恍惚之中,仿佛从地底隐约传来一阵根须蠕动的窸窣之声,像父亲当年登上木梯打榆钱时哼起的小调,又像母亲往灶膛添木柴时,火星“噼啪”爆开的坠落之响。不远处,新栽的香樟树在晚风里摇曳,噢!不知何时,竟然有榆钱状的青色嫩芽从枝桠间探出头来——那,许是地底的旧根仍在执着寻找故人的温度。

  难忘,青榆旧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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