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坏二三事（散文）

元月三日，我紧急南下，接手照顾坏坏。

　　我是家里最早的“阳”人。眼看着他姥姥带领坏坏，很快就要冲进决赛圈，新年第一天坏坏姥姥却中招了。二号一大早，得到消息，从摄像头中看坏坏一个人忙碌，一会儿屋里一会儿客厅饭厅，终于把早饭吃完了。坏姥姥躺在床上，让他别进屋，坏坏仍旧凑在跟前极尽安抚，连口罩也没戴，任凭我们在监控中大喊大叫，他依然我行我素。

　　儿子儿媳先后感染，住在另一个小区里，等他们折腾到家，已经上午十一点多了。这之前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坏坏无所畏惧，却帮不上忙。

　　坏坏姥姥感染了，坏坏似乎还无大碍，儿媳带病照顾他妈妈，坏坏被他爸爸带离了家。

　　儿子还未完全恢复，他年底还有一些事要做，我被紧急召唤。

　　一

　　我乘最早一班高铁，到广州南站已经十二点多了。接站的司机不熟悉路况，耽搁了一些时间，坏坏用爸爸的手机，不停地向我呼叫：“奶奶，你怎么还没到？我都累了！”听他说累，“坏坏怕是要阳了”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我急匆匆上楼，气还没喘匀，坏坏就扑了上来，我支楞着双手，反复说：“等奶奶洗手换衣服，再抱。”他退到一边把我让进屋，跟在后面，小嘴巴说个不停。

　　一下午，坏坏精力旺盛，我陪着他搭积木、踢球，毫无异样。他习惯晚睡，上床时已经十点了。躺在床上，他讲故事给我听，又要我讲故事给他听，还喋喋不休讲述他脑袋里的趣闻乐事，不知不觉就十一点多了。睡着前，坏坏说：“奶奶，我睡着了，明天早上可能爬不起来了。”我一边安慰他，心里却开了锅。小家伙精灵，他一定是感觉不舒服，才作出了这样的预判。

　　打定“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的主意，我还是睡不着。凌晨一点左右，坏坏醒了，说：“奶奶，我冷！”我把他的头垫高，左手从他的脖子底下伸进去，把他的双脚塞进我的双腿中，再侧过身，右手环抱，把他拢在怀里。那时，坏坏有些迷糊，但还是说了句：“奶奶，你那儿是烤箱。”他说的“那儿”是指我的两腿之间。我夸他联想丰富，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坏坏在我怀里热乎了，不久就发起烧来。抵着他的额头，我大气也不敢出。要想办法降温，我不能老抱着他。我轻手轻脚把他的身子放平，他还是醒了。不停地要喝水，有时也哭几嗓子。额温枪不准，显示的温度一忽儿高一忽儿低；对着不同的部位测体温，相差很大。我不敢贸然给他吃药，就用湿巾给他反复擦手心、脚心和背脊两侧。坏坏似睡非睡，翻来覆去煎熬了一夜。

　　儿子要出差，听说坏坏发烧，儿媳从坏坏姥姥处撤离，赶到坏坏身边。见坏坏蔫着，又手感温度和额温枪显示温度较高，给坏坏吃了一次剂量的“美林”。大约半个小时，坏坏的烧退了，人又新鲜起来。

　　儿媳还阳着，我坚持带坏坏睡，半夜时分他又发起烧来。坏坏自己要求吃药，我说体温不太高，奶奶给你按摩按摩，看情况再说。听我这样说，他没再坚持，还奶声奶气地说：“是药三分毒。”我哑然。都说“病一次长一截”，痛苦体验更能在孩子身上留下成长印迹。我像头天晚上那样不停地给坏坏喝水，给他按摩。将近天亮，坏坏睡着了，我守在旁边，上午九点多钟，他一骨碌爬起来，坐在床上说：“我好了，不烧了。”我摸摸他的额头，真的不烫手了。

　　我一边给坏坏穿衣服，一边说：“昨天没吃药，你的免疫细胞发挥了作用。真棒！”他一副沉稳的样子，认真地说：“是药三分毒，不能随便吃。”又说：“我靠自己的力量打败了病毒。”言语中有抑制不住的自豪。

　　烧了两天，坏坏没有其他症状，只在晚上睡觉的时候偶尔鼻塞。我从网上查资料现学现用，给他按摩大椎穴、风池穴，效果明显。坏坏感受了我并不娴熟的手法，又听我唠叨，他指着他的小手说：“这是大鱼际，这是小鱼际，这是小天心。”又像模像样地给我和家里所有人按摩。看多了他给我按摩时，我陶醉的样子，在分别前的那天晚上反复跟我说：“奶奶，你不要回南昌，我每天给你按摩。”

　　二

　　坏坏喜欢玩沙子，喜欢大海，喜欢吃海鲜，尤其对沙虫情有独钟。春节前儿子做了安排，联系好大年初一去湛江。对这样的安排，坏坏充满期待。

　　广州距离湛江四五百公里，大大小小七口人，全部收拾停当，出门时就十点了。坏坏选择乘爸爸开的车，与我坐在一起。他一路上念叨：“我要去湛江啰！”还反复说：“怎么还没到？我都等不急了。”下午三四点钟，终于在朋友家所在地遂溪下高速，坏坏认得出口处两个字不是“湛江”，非常不满意，撒起赖来。要跟一个不足四岁的孩子解释清楚遂溪属于湛江，是它的一个县太难了，我们只好说些别的事，转移他的注意力。

　　好在，到宾馆安顿好，朋友就带我们去了遂溪的孔圣山。

　　遂溪孔圣山，是为传承儒学思想，扩大孔子影响，发挥教化作用，于2015年建成集观光旅游、文化交流、休闲商业为一体的综合旅游区。它的由头，是一千三百多年前的唐朝，曾在这里建过一座孔庙。湛江近海，元明海禁之前，属蛮荒之地。相传遂溪建孔庙，经过一番周折，最终以从山东曲阜迎取孔子头像，表明得到了官府的认可，成为一项壮举。我去过山东曲阜，到过云南建水，拜谒过先圣的庙堂，觉得遂溪的孔圣山太过杂芜。但我还是想见识一下一千三百多年前的孔庙被改建后的样子。无奈坏坏，只对孔圣山里的石头感兴趣，不过陪着他在高高低低的石头上爬上爬下，听他自诩“不走平常路”，见他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我也了无遗憾。学习圣人先哲，目的是为了过好当下的日子。一家人其乐融融，坏坏能够在我们的呵护下快乐成长，就是我们家当下最好的日子。

　　从孔圣山出来，坏坏又开始叫嚷：“我要去湛江！”我们都明白，他心里的湛江是阳光、沙滩、海浪，是大虾、螃蟹、沙虫。为了止息他的吵闹，我们赶忙说：“去，去，去，吃沙虫去。”

　　朋友盛情，一大桌子菜，有虾，有蟹，有沙虫。两盘沙虫，一盘油炸，一盘清蒸，一上桌坏坏的眼睛就放光，先行吃了油炸的，评价道：“真香！”后来吃了清蒸的，评价道：“真干净，一点沙子都没有。”

　　第二天到东山岛海滩，坏坏想要实现挖沙虫的梦想，未能如愿，但玩得很开心。我打湿了鞋子，干脆抱着他迎着海浪向前走，有时把他放下来，与潮水共进退，坏坏不亦乐乎。我趁势给他普及有限的潮汐知识，但不知他有没有听进去？

　　晚饭过后，坏坏跟着爸爸，在海产品养殖玻璃柜前走了一圈，认识了海鳗、梭子蟹、龙虾之后，最终停在了沙虫柜前。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在水里蠕动的沙虫，一动不动。我们催坏坏走，他充耳不闻。最后，他爸爸捞出一只，让他抓在手上，才跑出来，向我们炫耀。

　　这样，或许圆了他挖沙虫的梦想。

　　三

　　坏坏阳过之后，虽说没有什么后期症状，但脸色不好，我想让他多吃多睡。有天早上，我五点多起床，准备给他做一个大面包。我正揉着粉，坏坏就叫我了，我赶忙拍拍手上的面粉，进房间。

　　坏坏：“奶奶，你睡在我边上。”

　　我重新脱衣服上床。

　　坏坏：“奶奶，摸挠！”

　　奶奶：“手冰，等焐热。”

　　坏坏：“奶奶，先用指甲轻轻抠。”

　　手渐热，我开始在坏坏背上摸挠。

　　奶奶：“这样行吗？”

　　坏坏：“这下我满足了。”

　　我暗自发笑。一会儿，以为坏坏睡着了，刚停下发酸的手，又听坏坏说：“奶奶，摸挠，别停！”

　　为了让坏坏尽快入睡，我有些迁就他。去年春节后，坏坏跟我们一起回南昌时，还不满三岁。有一天晚上，他突然说：“奶奶，给我摸挠。”我惊讶于他的用词准确。经过我的考察，确认他对“摸”“抓”“挠”三个动作差别，区分到位。曾经有一天他说：“奶奶，这回摸挠不行，要抓挠才好。”我问他为什么，坏坏告诉我，他背上痒。

　　坏坏词汇丰富，冷不丁就会冒出一两个新词。放焰火时，他说色彩斑斓、五光十色；吃东西时他说香甜可口、色香味俱全；每次给我讲故事，他会说越野车翻过崇山峻岭。坏坏喜欢看《动物世界》，对两栖动物，尤其是对蛇感兴趣。他可以罗列出蛇的许多品类，并因此知道了非洲大沙漠和欧洲的阿尔卑斯山，有了世界地理的概念。

　　初五那天，全家人陪坏坏去动物园，他对大象、长颈鹿、狮子、老虎了无兴趣，要我们带他直奔爬行馆。在那里区分了蝮蛇、蝰蛇、蟒蛇，对竹叶青、孟加拉眼镜蛇有了直观认识。我抱着他坐在铁栅栏上，观察一条眼镜王蛇在玻璃柜中的活动情况，二十多分钟饶有兴趣，还跟我介绍：“它以为那是真的竹子，想往高处爬，可是那是招贴画，太滑了，它爬不上去。”直看到那只眼镜蛇王爬进石头缝里，一截尾巴搭在外面不动为止。才说：“蛇累了，睡觉了，我们走吧！”

　　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我习惯了坏坏的作息时间，回来上班后，居然晚上睡不着早上起不来。看来不只是成年人参与了对孩子的塑造，坏坏也塑造了我。在他的影响下，我改变的不只是生活习惯，最重要的是他让我变得轻松和快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