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依先来后到,是过完年接踵而至的第一个大节。人家基本都是滚元宵,闹元宵,可我却有一次“趴”元宵的经历。
碾砣压碾盘——实打实,五十多年前,那年“趴”元宵,距今已经过去半个世纪,我却始终难忘。每年正月十五这天,糯糯的元宵,浓浓的亲情,暖暖的爱意,却总能勾起那难以忘怀的“趴” 元宵。
正月十五的前一个晚上,很传统的老妈又露了一手。她把胡萝卜断头切尾,选中间粗细最匀称的一截儿,把胡萝卜芯儿掏空 ,底下留一个底儿。再往里灌上一点儿豆油,把一根顶端裹了棉花球,蘸了油的洋火棍儿插在正中间,一点火,跟蜡烛似的,亮了。
老妈管这种胡萝卜灯叫“看场佬”,说山东家过正月十五,好多人家都做这样的灯。手巧的还能刻出个胖小子、胖闺女怀里抱着灯。
“看场佬,看场佬,看场守院是个宝。偷不去,丢不了,护着日子过得好。”
老妈嘴里一边念叨着,一边把精心刻制的一个个“看场佬”摆放在厨房的锅台后边,门外的窗台上,还有小院儿里夏天摆花盆儿的空架子上。
原本这样的热闹肯定少不了我,可偏偏我是心强命不随,那个元宵节,我却老老实实趴在炕上下不了地了,我负伤了,左脚后面鼓起了一个比半个鸡蛋还大一圈儿的水泡,包住了整个脚后跟。
话还得从初五那天说起。老爸系统辖属的舢板船社,近水楼台先得月,在松花江边开了一个沙场。每年冬天都利用大江封冻,沙滩裸露的时候采沙。也可能是给职工家庭谋的一项福利吧,家属自愿报名,刨一立方米沙子,船社给四毛钱工钱。
那个时候的日子过得穷啊,三年自然灾害刚刚过去,百业待兴。家家户户都没缓过劲儿,人们脸上还都泛着缺粮少肉的菜色。
这个好机会可不能错过。后来的样板戏《红灯记》有句台词提炼得好,“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真就是这个样儿,小小年龄就感受到了父母过紧日子的不易。要是能自己挣学杂费,正好可以为家里减轻一点儿负担。
老爸老妈却不同意,理由是我刚蹿个头儿,正长身体,伤了力影响发育,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儿。再说天寒地冻,万一冻出个好歹,生了冻疮,一到冬天就容易犯。我那个时候是初出茅庐不怕虎,啥事儿都是跃跃欲试。不服输的年龄,架不住我一个劲儿地磨,不住嘴地囔叽:“我刨不了多,还刨不了少?”末了,老爸老妈还是妥协了同意了。
真是“钱难挣,屎难吃。”上了江心沙滩的第一天,我就开始理解了老妈叨叨的这句话的含义了。
站在松花江江心的沙洲上,西北风呼呼地刮,就像小刀子的刀尖儿一样,刮着脖子扎着脸,疼得真是叫人受不了。那个时候的江南,除了1958年,纪念头一年战胜大洪水落成的防洪胜利纪念塔以外,哪有现在这么多的大高楼。江北呢,更是荒野一片。无遮无挡,嘶吼狂虐的西北风可是得着了机会,一溜边关,一路狂飙,一丁点儿也没糟践,全都恣意宣泄到我们身上。就是一门心思地要把敢于挑战它权威的人们撵跑。
领工的师傅给我们划定了一个区域,又给每个人指定了一个独立的掌子面儿。接下来,就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你自己干了。
可能谁都会想,沙子天性松散,刨起来应该不会很难吧,可一镐头下去,就知道大错特错了。万没想到只刨下来巴掌大的一小片儿,又抡了几镐头,有的只留下了一个白点儿,更甭说震得两手虎口生疼了。
经历了,也就明白了。夏秋两季,江水最旺,整个沙滩都泡在水里,沙粒与沙粒之间的含水量达到了饱和。秋末冬初,江水虽然退下去了,但浸泡着沙滩的余水和已黏在一起的细砂,一遇骤然而至的西北风,就像灌入了胶水儿,迅即就冻成了浑然一体的硬坨。
一镐一镐地刨,一锹一锹地撮,再按照要求把刨出来的沙子在自己身后堆成一座梯形形状的沙岭,以便于检尺员检尺,好计算完成的工作量。
汗出了一身又一身,北风吹凉了一次又一次,肚子也抗议了一回又一回,终于熬到了午休吃饭的时候了,自己的胳膊却也酸地抬不起来了。
江坝上的舢板船社给我们这些“苦力”准备了一个屋子,我把上午签到时放在大水壶顶上热着的,装着苞米面儿大饼子,和蒸的萝卜条咸菜的饭盒拿下来。
真是饥了糠似蜜,饱了蜜不甜。那顿午饭吃得那个香啊,几口下去,就把咕咕叫的肚子打点消停了,精气神儿又觉得上来了。
一开始那两天,我干的真是不顺手,戴着棉手闷子握镐把,总感觉攥不紧,使不上劲儿。再加上打小也没抡过镐头,命中率过低,一天下来,刨出来的沙子只有两三立方米。直到三四天以后,才顺过来这股劲儿。检尺员一量,说有四个立方了,我高兴极了!心里暗暗又鼓了把劲儿,趁着寒假一定要把下个学期的学杂费挣出来,也理直气壮地自食其力一回,在父母面前宣示自己已经长大了!
活儿,渐入佳境,可偏偏天不遂人愿,我的脚却找上了麻烦。干了刚一周,就觉得左脚后跟发热发痒,一天没遍数地折腾,就想能脱下鞋好好挠一挠,挠个够,挠个痛快才舒服。睡觉前,我烧了一壶热水,心想好好泡一泡,兴许睡一觉明天早上就能好。
没想到,这一泡反倒更糟了!第二天起来,一个鼓囊囊的大水泡隆起来了,比半个鸡蛋还要大,正正好好,严严实实裹住了整个脚后跟。我试着下地走走,可一迈步,脚跟不小心一着地,就疼得跟针扎一样。
老爸看我成了这副样子,也有点儿急了。老妈则低头拿起了我的鞋。
记不清是二哥还是三哥穿过的,那双老妈自己千针万线纳鞋底,缝鞋帮,打乌眼儿,配鞋带儿,做的黑条绒帮的旧棉鞋。
她把手伸进鞋里摸了摸:“你这个熊孩子,真是个贼皮子,咋不吱一声,这鞋后跟里面都磨破了,一点儿棉花都没有了,就剩下鞋面儿一层布了,能不冻脚吗!”
中午,老爸特意赶回家,拿回来一把干枯的茄子秧,不知他是从哪淘腾来的,说是用干茄子秧泡水洗脚,能治冻疮。
我泡水洗了脚,包没见回缩,鼓得却更大更圆了。问了别人才知道,冻疮初起时,这个土方好使,可包已经鼓出来了,它也就无能为力了。还说,等过几天,也许能自己吸收。
还要过几天?可到底哪一天才能吸收,不吸收我就得这样老老实实地趴着?还不敢平躺,一平躺,脚后跟的大包就磕在了炕上,疼得钻心。
干脆,长痛不如短痛!我打定主意,翻抽屉找出了一团儿白纱布,趁家里人不注意,自己把脚硬扳着别过来,左手捏着大包的外表皮,右手下去就是一剪子,把大包铰了一个三角口。吱地一下,一股黄水儿跟着就冒了出来。然后我又自己别别扭扭地用纱布包了包,又趴下等着它自行痊愈了。
老妈回来边煮着元宵,边数落,“你爸都说了,明天请假用自行车推你上医院,可你却偷着自己弄,胆儿也太肥了,就不怕发炎烂了脚后跟!”
“妈,我不怕呀,你不是说我长得是贼皮子吗?”
老妈斜瞪了我一眼。分吃元宵的时候,一人给俩,可我的碗里却多了一个。
“妈,你分错了吧!”我说道。
“吃你的吧!粘面子元宵也堵不上你的嘴,负了伤,你是咱家的功臣,赏你的!”
刨沙子的活儿,自然也因“包”而止,无果而终了。
现在想起来,那年十五“趴”元宵,那个节过得还真是别具有一番滋味儿。脚上的包虽然痛,但那五仁儿馅儿的笸箩滚元宵,却甜到了心里,有老爸老妈陪着,真好。那浓浓的亲情,汩汩流淌的爱意,这一辈子都忘不了。
(2023年2月再改于纽约)
那年十五“趴”元宵(散文) ——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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