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爱的爸爸妈妈:
我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与你们交流,是不是有点怪怪的?写信这种古老的方式,要是在多年前倒还通行,而今已经没有多少人还愿意这样做了。所幸的是我那时与你们交流不多,也就很少写信。我心里总觉得没什么可告诉的,也觉得没什么内容可写。现在我这样做,你们是不是该多少给点儿理解呢?
尽管下午我们以很便捷的方式通了话,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大进步,微信不但能直接发信息,你们秒秒钟就能收到,而且还能视频,还能讲话,晚上再写这些就显得有些多余了。不过没关系,此时这屋里就我一人,我相信在以后长长的日子里都将是我一个人坚守,给你们写这封信,也算是我的一种发泄吧。所以,如果将来你们真能看到这封信时,请理解我的拉杂,我此时的心情就是这样的,什么都想写,主要是我什么都想说,只要有可倾诉的对象,我都愿意。
我发现这个你字都没加个心字,你们不计较吧!管它呢,应该无所谓吧!
我刚来明城时怎么不像现在这样方便,给你们打个电话还要瞅准机会偷偷去办公室才能打。黑灯瞎火的办公楼晚上就没人去,我们白天心里想,晚上就去实施,真有点像做贼那样。有天夜里,文浩单位那个猥琐的领导不知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名堂,才趁黑赶去办公室核实。我们还憨憨地坐在那里,跷起了二郎腿,给你们讲得正起劲时,结果他来了……那种尴尬,就如受到了侮辱。第二天,文浩就告诉我说,昨晚我俩打电话的事,他一个人挨了批,有点划不来。
我来明城是对的,你们当初的反对也没起什么作用。你们是不是后悔了?明知我态度那么坚决地要跟他来明城,知道他在你们心里不是什么好女婿,但他是与我要过一辈子的人,他在明城工作,我只有去找他。他不可能回来,我得去……
当初,如果我不到明城这边来,拉开我们彼此之间的距离,我们哪会视频聊天呢,哈哈……就更不会像今晚这种写信给你们了。在一个地方待着,每天大脸望小脸,哪会去视频一下呢?视频能让人产生亲近感。
你们是幸福的,好歹有几个孩子,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你们经常聚在一起,我相信你们也不会把我忘了的。对不起了,我这个让你们操碎了心的孩子……你们看到了我今天不能令你们高兴的样子,有一天会抛弃我吗?
我是你们建立起来的这个大家族中最没名气的一分子,自然时时也会在心里关心着你们,你们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好好地活着啊,别让我担心!
我亲爱的然:
然然,这喧嚣的一天、令人憋气的一天,你在干什么呢?我在给你写信,我是第一次给你写信呢!怪妈妈不好,都到十四岁了、读初一了,才第一次收到妈妈的信。我给你写信才是正当的,给他们的信全都缺少一个说法,唯有给你的信才不用怀疑我的目的。你是我的女儿,是我唯一的女儿,更是我唯一的孩子……
要是你还活着,也该读初二了,难道不是?你又没留级,你的心思都在成绩上,才那么优秀。当然,优秀的你不仅仅局限在学习上,每次看到你的温柔与善良,从你父亲,文浩他是你父亲,从他那受到的伤害,我痛苦的心就被你的阳光温暖了。女儿啊,你说妈妈哪离得开你呢?你干嘛要以诀别的方式离开我、离开我们呢?
你是然然的妈妈宁馨吧,你快来学校一下,你女儿……学校打给我电话,校长在电话那头把不可名状的痛苦压制了一下,但她又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她看到的情况触目惊心,你女儿出事了……
文浩,老公,文浩,老公……你在哪儿呢,大白天的中午,怎么电话还关机呢?你在哪儿逍遥啊,我们的女儿出事了呢!然然不是我一人的,也是你的,你也得快快赶到学校。
我汗流满面地赶到了学校,警察也到了,拉起了护栏,围了很多人。女儿啊你躺在了那冰冷的水泥地上,那么孤孤单单那么无助那么可怜,妈妈恨不得也躺在你身边。我这是怎么了,又想起了这事?说好的要忘记,怎么又去想你从七楼纵身一跳的事呢?
我不想了,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不想这伤心的事了。你还活着,并没有离开妈妈,所以那件事与你无关。
那也不是遗书。你写给妈妈的,妈妈在整理你书包的时候,妈妈收取了,尽管你没亲自交到妈妈手上来。幸亏有它,不然我们还不知道你的死是怎么一回事,不然你爸爸还会蒙在鼓里。你的死对他是个教育,却并不是那么回事。然然,他——文浩——是我的丈夫——这你知道,他是你的爸爸,他变本加厉了。就像我现在的处境一样,这个家只有我一人还在最后坚守。孤独时,才以写信的方式,以这种天南海北拉家常的方式与你聊着呢。只有与我最亲近的人说说话,我的这种寂寞感才会消失的,我怕每一个晚上,我怕每一个醒来的晚上,我像躺在地狱的床上,死寂的周围就我一人了。
妈妈,我要离开你了,这并不能说明我们母女的缘分已经尽了,你不要那么想。我知道我的任性让你万分悲痛,妈妈你说我以前任性过吗?就让我任性这一回吧,我保证从此以后不再任性了……每当看到你不快乐活着的样子,我心里就暗暗发誓,一定不要再招惹你了,爸爸是个,是个……不好的人,将来的我一定要让你幸福才行。我不想恋爱,可有人偏偏要逼着我去恋爱,两个高年级的男生为我争风吃醋,我烦死了。想起爸爸对你那么不负责任,我将来哪还敢再去找个男人成家呢,不如一个人过,连后代也不要。如果我不以这种极端的方式离开他们,早晚有一天我也会被他们给毁了的,他们已经对我动手了——一有时间就缠着我。
然然,那两个小伙子什么来着?事后其中的一个来找过我了。一副精神不堪的样子,他跪在我面前狠狠抽自己的脸,用恶毒的言辞咒骂自己……我不敢再责怪他了,我怕他也……哎,不说了。你在那边只要好好的就行,我就不会再担心了,好好的吧!
亲爱的可可: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这样的开场白,小美女,你还能接受吧!我们本不该有这样的书信体交流的。我们之间也本不该这么客套,客套会令人陌生。我们的心随时随地、任何情况下都是相通的,你不会不这样认为吧!我们同在一个城市,既然我要给你写这封信,就一定不会发出去的,你也一定看不到它的。你只不过是我此刻又一个不可或缺的倾诉对象而已。
我们是闺蜜。
就像我们在一起时无话不谈一样,我给你的信也严格执行这一操守。你别可怜我的卑微,也别同情我的遭遇。
你是我落脚在这个城市里,孤单的心唯一的归属。以前有文浩与我做伴的时候——他已经走了,离开我了,我并没有这样认为过,现在才真有这样的想法了。
在别人面前我是难以启齿的。文浩真是这样的人,他是我丈夫,我了解他的德行,了解他的一切。我那花言巧语的丈夫啊,竟然也要对你动起手来,我都无地自容了,以为会从此失去你。
你怎么还对我这样啊,我确实不能再喝了,再喝就……就真的要倒了……我的这些话,我那爱面子的丈夫根本就听不进去,他像着了魔似的不在乎我,他无动于衷坐在我的旁边。我的脸红得发烫,我应该已经喝得有二杯了,那一杯有五钱酒呢。他们一碰杯就干,我之前哪曾喝过一滴酒啊!只是自私的丈夫为了自己的业绩,才请来他的客户吃饭。临出门时,还吩咐我不要喝酒,有他应付就够了。可到了桌上,那嬉皮笑脸的客户硬要我喝,说只要我真诚,他才会谈合作的事。我已经趴在了桌子上,还有人给我倒酒,更有人厚颜无耻地走到我面前敲打我的后背。喊我把这杯喝了,不喝太不给我面子了嘛。
我被他扶起来,他的意思是我再怎么为难也要把这杯喝下去,大不了醉一回……几个大爷们为难一个小姑娘,算什么好汉?还有我这个懦弱的丈夫,人家都欺负到你老婆头上了,你还无动于衷,不心疼吗?
来,我帮她喝,你挺身而出。
我们吃饭的那间房摆了两张饭桌,我们进去的时候已经有人坐了一桌,当时你也是那桌上唯一的女性。我在另一张桌子上落座的时候,我与你彼此只行了个注目礼,没有搭话。你能在我特别狼狈的时候,你为我解围,这是我没想到的。可可,我没想到会有一个女性为我挺身而出……正是怀着对你的谢意与歉意,我加了你的微信。后来先与我联系的居然是你,久而久之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每次难以启齿的话都是说给你听的。你也愿意听,不嫌弃我。
既然来这明城,又与你成了姐妹,除了你,我再没有能说句知心话的人了。文浩让我邀请他们全家,两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这样就方便以后两家人来往。可来的只有你一人,你说你单身,离婚很久了,还没找到合适的,看看现在的男人没一个真心的,有点不想找了。
酒醒以后,第二天你邀我去喝咖啡。说头晚你醉酒后,文浩——我那不争气的老公,企图对你欲行不轨,被你彻底的反抗坚决制止了。出了这事,我也没脸见人,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只会让你难看。但你说他是他,你是你,谁能破坏我们的友谊?你在明城又没亲人,万一他出了事,你连个依靠的人都没有……作为姐妹,我不希望看到你茫然无措地生活着。
此时正是深夜,你睡着了吧?可可,对于我来说,每一天都是一个寂寞季,每一季都是一个寂寞潮。我真羡慕你,一切都是那样云淡风轻。我是一头蜗牛,背负着一张厚重的壳。这保护它的壳啊,却不能好好地保护到我。
亲爱的宁宁:
宁宁是爸爸妈妈这样叫你的,多么温馨的叫法啊,一个不大可能受伤害的名字。宁馨是赋予了怎样一个希望的名字啊,宁,宁静,馨,温馨。这就是女孩子、女人特有的标配。两者你都占了,占得如此的荣光。
现实里我真是这样的人吗?保姆是护士工作的延伸吧,以前哪会想得到呢?中介介绍的那户“好人家”,尽管对保姆工作只有一个月的体验,但对你来说已经足够了。开始还算是信心满怀的,你以前是护士?中介公司的那个男主管看到我填写的信息后淡淡地问了一句。怎么不作了?嫁人了。嫁夫随夫,你本来想这样回击他,但心想人家只是随口那么一问,便也没当真。改口回答说,那是在老家时,考学分去的……那人随即友好地看了你一眼,不容易啊,那年月能从农村考学出来……这样吧,你去一户人家家里做保姆。这户是人们公认的好人家,家里没有男人,女的是个总经理,有个老母亲,一个女儿,三个女人三代人。没时间做家务就想找个保姆做,干好了说不定还有额外的奖赏呢。她才不局限于只出这点月保姆工资的。你侥幸于自己终于遇到好事了。可结果哪是那么一回事呢?那总经理盛气凌人、颐指气使。女人长期不结婚,就该是这个样子的吧。可可说她曾经也遇到过这样一个人,那简直是只母老虎,谁与她共事谁倒霉。那个总经理早出晚归不假,把家里该做与不该做的活儿统统安排给你,还美其名曰说认真点,不然我开了你。她找茬的能力超一流,在刚扫过的地上、擦过的地方去鸡蛋里挑骨头。更可恶的是发工资那天,把那两千多元的月工资当着我的面,数了又数……数了三遍,确认没多数时才极不情愿地交到我手上。忍不了了,忍不了了,我他妈的只能离开,这种人的钱宁可不挣。拿她的钱有如取她的性命。
难道保洁员还是护士专业的延伸?从那户所谓的好人家家里出来后,又有人介绍你去做保洁。这倒没什么,工作嘛,辛苦一点不怕,只要不受气就行。文浩才不管呢!好像压根儿就与他无关,他老婆在外受不受委屈、受多少委屈都无所谓,都与他无。好像你的收入不关乎家里的开支似的,真是的,居然遇到了这种男人。保洁员名字好听,是个现代热词,谁知个中味呢?一个雨天,你正在清扫马路,一个可恶的司机开一辆破车经过,肯定是看到前面的你了,旁边有一个水坑。他肯定都看到这一切了,车到你面前猛地一闪就开过去了,溅了你一身的脏水,那时你真想哭,怎么就沦落到如此地步了,这难道都拜自己丢下曾经好好的工作不干,受爱情蛊惑所赐的吗?
影子斜:
叫你影子斜,原谅我只有嘴上的这点儿功夫了,像这种在信中称呼你还是第一次。信如果你能看到,那应该也没什么吧,又不是我一时兴起才这样叫的。以前叫你时,你是笑脸相迎的,它简直就是对你的真实总结。
你走了以后,我写了很多信。这些信,至今——时间也没过多久嘛,有四五个月了吧——我连一封也没发出去。至于将来发不发,完全取决于我的心情。也许只是写给我自己的。不必那么当真。
没有一封是写给你的。我一直在想,亲爱的——这是我们以前的称呼,现在在这隆咚的深夜,四周除了一片漆黑外,就是令人可怕的寂寞了。我不明原因为什么此时也想这样称呼你一下。你别躲着偷乐,那完全是我心血来潮的缘故,并不代表真实的内心世界。
我们原本这样的三口小家,却只剩我一人还在做最后的留守了。当然我是不会离开它的。然然走了,她永远都不可能再回来了。你也走了。你是看到你的女儿走了,才决定义无反顾要走的吗?你真狠心啊。去过自己的快乐日子了,留下孤单的我一人在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此时窗外什么也没有,白天的喧闹也没有了,只有路灯还在,它多么像我的执着呵!
【流年·不舍】没有发出去的信(征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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