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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入尘烟的姑婆(散文)

2022-12-26 15:57:26 原创 文学评论 手机版
在周家岭和杨树园两个村子之间,横亘着一条三四十米宽的塘河。从周家岭西边的秧田出发,行过荒烟蔓草的老坟地,穿过怪鸟盘踞的桑树林,就到了塘河边的简易木桥。桥的另一边是杨树园的地界,每天清晨都有淡淡的尘烟从杨树林里袅袅升起,我的姑婆阿琴就安葬在那里。

  姑婆和我外公同母异父,也是他唯一的妹妹,两人外貌几无相似之处。姑婆遗传了她爹高大的身材,小学毕业时就超过了早已成家的我外公半个头。姑婆生得膀阔腰圆,肩宽腿长,干活手脚利索,挑担不让须眉,爽朗的笑声几里外都能听见。她刚出校门就进了周家岭东边的玉祁制丝所(后改名为乾森丝厂)工作,不久凭借吃苦耐劳成了小有名气的剿丝能手。

  我外公在无锡航运公司的轮船上工作,一年到头很少着家。我外婆瘦小羸弱,一个人要带四个孩子,所以姑婆很早就挑起了家中的重担。我母亲和她的兄弟姐妹们,小时候喜欢这个姑姑甚至超过我外婆。我外婆不识字、不讲理,只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教育孩子除了打就是骂。姑婆当时才十几岁,比我母亲大不了多少。但她无论在外面多苦多累,回到家里就不声不响地洗衣做饭。她喜欢孩子,一进家门就抱抱这个亲亲那个,对年幼的侄儿侄女们关怀备至,反倒比我外婆温柔贴心。姑婆在外人看来性格刚烈、脾气火爆,她年纪虽小,力气极大。别说流氓泼皮,就连周家岭的狗见了她都夹起尾巴不敢吭声,胆敢朝着姑婆乱叫的狗,大多挨过她的扁担。

  女汉子最终也要嫁人,何况那是解放前。姑婆圆脸大眼,模样周正,干起活来又顶得上骡马,她的名声早已传遍了四面八方。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差点踏破了门槛。但是生性要强的姑婆一直没有遇上如意郎君,过了适婚年龄依旧待字闺中。不过该来的缘分终究会来,姑婆在新中国成立的那年坐上了花轿。家住河西杨树园的姑公世代务农,家境普通。他长得长手长脚、方面厚唇,第一次上门两只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搁。我姑公除了身材比较高大,论长相毫无可取之处。但是姑婆看中了他的忠厚老实、勤劳肯干,见了两次面就把婚事答应下来。过门后十五年的蹉跎岁月里,她先后生下了四男一女。

  常言道血浓于水,姑婆对娘家人非常好。我外公去世后,她更加心疼守寡的嫂子。有了空闲,她会拎着自家种的红薯南瓜,走过吱呀作响的木桥来娘家看看。每年春节,她都会邀请我外婆带着四个儿女去她家吃周饭。后来外婆的四个儿女都成了家,五个人变成了十几口子,要分成两桌才能坐得下。

  每逢到姑婆家里吃周饭,我和表兄弟们顽劣的天性就被充分释放开来。我们成群结队,吵吵闹闹,你追我赶,四处放炮,把一条村子弄得鸡飞狗跳。但是只要不出大乱子,姑婆姑公也就笑笑,随便我们去疯闹。吃饱玩累之后,还有重头戏,姑婆会给我们每人一元用红纸包着的压岁钱,回想起来那真是童年时代最快活的日子。

  外婆去世之后,姑婆也渐渐老了。越来越多的孙辈让她疲于应付,感觉比年轻时在剿丝厂上班还累。在厂里干活只要手脚勤快肯卖力气就行,而要在儿子们之间做到一碗水端平,实在是费尽了心思。她的四个儿子,除了老大去了太湖边上落户,其余三家都住在杨树园村。

  姑公去世后,年逾七旬的姑婆接受了儿子们的赡养协议,每年在三个儿子家各住四个月。按道理,她住在哪个儿子家,其他儿子的家务事就不用她去帮忙。但她岂是闲得住的人?比如这个月住在小儿子家里,忙完了小儿子的家务事,既要去二儿子家洗衣做饭,还要到三儿子家喂鸡喂鸭,一天进进出出三个儿子家不知多少回。邻居看了都觉得心疼,劝她不要再这么辛苦了。面对同情,姑婆有话没法挑明了讲,心里想:“我还不是给这么多儿子闹得?当娘的总要把一碗水给端平吧!”

  时间过得很快,姑婆年纪越来越大。头发变得花白,眼睛耳朵也不大好使了。她的儿媳们还在继续添丁增口,直到她有了第四个孙子。

  一九九三年的七月中旬,骄阳似火。鸣蝉在树叶间有一搭没一搭的叫着,姑婆按约定这个月住在小儿子家里。早上儿子儿媳都去上班了,三岁的孙女吃完早饭后又在奶奶的怀里睡着。姑婆轻轻的把孙女放到床上,给她搭上一块薄毛巾,锁上门急匆匆走了出去。她心里惦记着二儿媳,二儿媳一个月前刚生了个男娃,到今天尚未足月,正是需要人伺候的时候。姑婆大步流星地走进二儿子家,亲了亲襁褓里的小孙子,跟二儿媳聊了几句就下厨去了。

  姑婆弄完饭菜,又洗起了尿布。她年轻时在剿丝厂干活养成的习惯,一旦动起手就停不下来。

  到了中午十一点,还在忙个不停的姑婆觉得窗外阳光变得格外刺眼。她突然想起孙女还在睡觉,心里涌上一种奇怪的感觉。急忙撂下最后几块尿布,扯掉围裙,跟二儿媳说了声:“我要赶紧回了。"脚步一个踉跄,差点被门槛绊了个跟斗。

  刚走出门口,一个在北边自留地里干活的男人跑回村来了,气喘吁吁的大声喊她:“阿良他娘,阿良他娘,你孙女掉到石灰潭里啦,正在抢救呢。”姑婆这才想起,她离开家的时候大门是锁上了,但孙女床边的窗户忘了销上,而窗外几米远就是一个储灰的深潭。刹那间她脸色变得苍白,眼前一黑就倒在了地上。

  三天后,小儿子无休无止的埋怨和小儿媳锥心刺骨的咒骂,逼得痛失孙女后魂不守舍的姑婆走上了绝路。对于一生好强、性格刚烈的姑婆来说,现在除了一死,再没有别的方法能够表达对孩子的痛惜和懊悔。遇上这种事,就算把心掏出来又有几人能理解呢?

  姑婆从老屋里找来一瓶农村随处可见的农药,坐在丈夫的坟前痛哭了一场。农药的味道难闻至极,但姑婆毅然决然,竟然将瓶子喝得见了底。据后来在草丛里找到她的邻居说,姑婆在腐心烂肺的极度痛苦中,瘦长的身体蜷缩得像一只煮熟的虾。姑公坟前的荒草被压倒了一大片,姑婆花白的头发上沾满了泥土。她失神的眼里老泪纵横,嘴角淌着血沫,颤抖着留给人世间最后几句话:“他爹,我生了这么多儿子,总想着一碗水端平,到头来居然要喝农药……我这个当娘的该怎么做才好……我真的好难……”

  母亲的爱是这个世界上最纯洁的奉献,她们永远只求付出从来不索求回报。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的姑婆早已隐入了尘烟,但她的音容笑貌,时常会浮现在我的眼前。我亲爱的姑婆,愿您在另一个世界里不再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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