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一阵剧烈的疼痛中苏醒,日头已经偏西了。这个巷子距离我所在的桦林小区只有二百多米,我知道自己力气耗尽,再向前走一步都是奢侈。本来我可以给他打个电话,叫他来送我回家,那串熟悉又陌生的数字,我拨了好几遍,最终还是放弃了。我是怎么倒下的也不清楚了,我在的位置正好是个偏僻角落。我是被一棵桑葚树挡了一下,假设,没有桑葚树,我身体朝前边的石阶倾倒,非弄个头破血流。
所幸,桑葚树为我挡了一劫。我努力坐起身,一抬头,一只棕色泰迪,蹲在我对面,温情脉脉的盯着我,眼睛里充满着信任和似曾相识的东西。看样子泰迪已经注意我很久,它应该有五六岁了,身上和目光中折射着成年泰迪的精明睿智。我轻轻唤了一声,“泰迪,你好,”泰迪看看我,摇起它的小尾巴,凑近我。我伸出手,摸了摸泰迪的小脑壳,它一点不拒绝,反而将尾巴摇得更欢。我试着抬了抬患股骨头坏死的左腿,抓住桑葚树干,好不容易站了起来,我晕倒绝不仅仅是左腿,可以确定为大脑供血不足造成的眩晕。长期熬夜,读书,写作。但凡有一棵大树靠着,我才不会身体透支严重。
我倚着桑葚树站了还一会儿,泰迪也没走得意思,五月的小城黄昏是宁静的,桑葚开始变红,发紫。摘一枚放在嘴里,嚼一嚼,一股清新的酸甜。
巷子里低矮的瓦房顶,袅着洁白的炊烟。饭菜的香气随着三级小风卷了过来,我深呼吸了一口,肚子咕噜噜有点饿。
我走了几步,左腿不那么疼了。身后传来沙沙沙的声音,我扭头一看,泰迪竟然没离开,紧紧跟着我,我挥挥手,小泰迪毛发有些脏,有的地方都打结了,脖子上还戴着一个铃铛,看样子是有主人的。你快回家找你主人吧。我用手势吓唬小泰迪,它毫无畏惧,继续跟着我,我走几步停一停,它也走几步停一停。一人,一狗,在五月的巷子里,在樱花绽放的海滨小城,展开拉锯战。
我住的是步梯楼,十楼,房间面积二室一厅。问题是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何来精力照顾一条狗?我说,单身狗,别跟着我了。我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养不了你的,小泰迪呜呜两声,跑过来趴在我脚前,就是不走。万般无奈,我捡起地上的一根柳条枝儿,驱赶小泰迪。你快回家,不然,你的主人着急了。
小泰迪见我几次三番轰撵它,可怜巴巴的望着我,我也望着它。一人一狗对视着,我狠狠心,头也不回的进了小区。
走到楼梯口,小泰迪没了踪影。不知为什么?我内心涌上一种莫名的失落。
那一晚,我的梦里多了一条狗。
第二天,我吃了早餐,八点钟出门,准备坐公交车去市中心医院,找神经科的主治医生看一看大脑供血不足的病。
昨天的那条老巷子,我必经之路。这一次,我留心老巷子的一切,看那条泰迪有没有出现。很遗憾,没碰到泰迪,倒是一位大妈端着一只碗,在喂几只狸花猫,我忍不住和大妈搭讪,问起五六岁泰迪。大妈啧啧两下嘴,那只泰迪原来是有主人的,三年前吧,夏天的时候,泰迪的主人,一个孤寡老头,不知什么病死在屋里,喏,就是那间小房子,邻居经过他家门口闻到一股子臭味,都是熟悉人,几天不见老头和泰迪出来遛弯,感觉不是好兆头,就打开他家房门,进去一看,老头早没了气息,脸都脱相了。唉!那只泰迪就寸步不离的守在老头身边。派出所的人联系到老头的儿女,将老头安葬了。老头的儿子把泰迪狗送人了,据说送到农村距离这儿几十里地呢。大约过了三个多月,巷子里的人们吃惊的发现,泰迪狗兜兜转转又回来了。就守在老头的小房子门口不走,好心人喂它口吃的,我有时也喂它狗粮……
从医院出来,我的心情糟糕透了,几年前和他把婚离了,本以为单身我的日子会云淡风轻一些,结果事与愿违。我的身体亮了红灯,经常眩晕。医生给拍过CT,脑部核磁共振,也没查出具体病因。叮嘱我不能熬夜,我只好辞了酒业的工作,为了生活,签约番茄网,写天马行空的网文。日子摇摇晃晃的度过,也算混得下去。唯一的女儿大学毕业后,留在省城工作,并在那里安家落户,结婚生子。一家三口只在春节时,回来住两天,平时忙,见不到面儿。在分割财产时,房子有前夫一半,我买下前夫这一半。我不想出去租房住,后来,谈过一个男朋友,刚开始在一起还可以,时间久了,涉及到利益的事儿,对方原形毕露,我也就心灰意冷了。漫长的夜晚,除了窗前一缕月光,一杯茶,一台电脑,一本书,几声鸟鸣,我的世界辽阔而空旷。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害怕孤独,尤其是眩晕症一旦犯了,倒下去就得好长时间醒来。我真担心哪一天,像巷子里那个老头一样,死去好多天才被人发现。
医生照旧是让我吃治疗眩晕症的药,好好休息。
天空飘来一朵积雨云,刚到小区门口,雨点噼里啪啦落了下来,砸在脖子上凉凉的,我扶着楼梯一步一步往,十楼爬,走走停停,打开防盗门,正要换拖鞋,听到门外有唧唧声,侧耳听了一会儿,我以为是风,我对门住着一个老太太,一天到晚不出门。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不是她。我把门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撞入我的视线,小泰迪,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太不可思议了。小泰迪热情似火的扑上来,在我怀里撒娇,伸出热乎乎的小舌头,舔我脸和手,我回屋拿了一根火腿,喂小泰迪,许是饿了,小家伙一口气吃完整根火腿。又放了一碗水给它,吃饱了喝足了,我摸摸它的脑袋,小泰迪,要不要进来?小泰迪瞅了瞅敞开的门,没有动。我抱他进了客厅,小泰迪在地板走了一圈,用鼻子嗅了嗅,呜呜两声,义无反顾朝门外奔去。我明白,这里没有小泰迪原主人的气息,回它的老巢去了。即使我想留下小泰迪,它也不答应。
从那天起,我出门时,会给小泰迪带一份狗粮,狗吃的罐头回来,放在门口一只小铝盆里,还有一只盛满水的碗。等着小泰迪随时来吃,我想每一个生命都是平等的,人是,草木是,动物是,泰迪狗也是。
一天深夜,外面下大雨,雷声一个接一个在头顶和窗户前炸裂,我小时候就害怕打雷,每逢打雷下雨天,我躲进被窝,头藏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甚至扯两朵棉花塞住耳朵。成年后也如此,风夹杂着雨滴,疯狂得撕咬着窗户,咣当,啪,窗被推了个踉跄,一阵寒气席卷而来,杭州丝绸窗帘被揪得呼啦啦响。雷声轰烈烈的滚来,我妈呀一声,抱着头钻进被里,这时,从我厨房通向走廊的窗口传来呜呜呜声,窗是半掩着的,我没按纱窗,嫌弃燥热发闷。遁着声音,我通过被子的一角,看到一个小脑袋,趴在窗台,一双小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小泰迪!我顾不得隆隆的雷鸣,推开窗,一把将泰迪拽进屋内。小泰迪的身上湿漉漉的,显然是淋到雨了,我无法想象一只五六岁的狗狗,在这么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是如何躲过滂沱大雨,摸索到桦林小区十楼的,内心前所未有的温暖。我抱着小泰迪,抓起一条毛巾,给它擦了擦身体,小泰迪有点惊慌,发抖。也许是雨夜的冷气造成的,更或者是我的拥抱,令它谨小慎微,我抱紧小泰迪,躺在床上,小泰迪居然没有抗拒,温顺的让人心疼。窗外,雷雨交加,没有停的意思。
室内,我与小泰迪互相抱团取暖。
雨过天晴,一抹绚丽的朝霞泊在窗前,喜鹊在银杏树枝上歌唱,我睁开眼,小泰迪不在床上,此刻,它面朝那道门蹲着,见我醒了,他焦急的用爪子扒着门要出去。
我下地开门放它走,泰迪看了看我,头也不回的沿着步梯往下走。它小小的身影,不会儿消失在拐角处。
我有一个念头,我准备收养小泰迪,余下的日子里,我和小泰迪相依为命。想到此,我简单梳洗一番,锁上门,去附近的一家宠物店买来狗狗睡觉的小床,小被子,我清楚,小泰迪一时半会无法接受我,它的心在那座小房子和原主人那里,我慢慢试着感化它吧。或许很多人不理解我的做法,我只想说,狗在某些时候做了人做不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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