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媳子（散文）

今天去莒国大饭店参加了一个喜宴。看到了美丽的新娘，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在村里看媳子的情景。看媳子就是看新媳妇。村里人管娶媳妇叫娶媳子。

　　那时一家娶媳子，全村都喜气。村里有娶媳子的，带给妇女小孩的快乐，简直不亚于放一场久久渴盼的电影。看媳子的主力，主要是家庭妇女与孩子组成的浩浩荡荡的队伍，前街到后街，村东到村西，就是为了看一眼新媳子。白天看了晚上还要看，有时一天看三遍。新媳子高矮胖瘦丑俊，单眼皮还是双眼皮，见人喜相不喜相，爱不爱与人拉呱，舍不舍得分喜饼干，衣服换得勤不勤，被褥是多还是少等等，都是饭后茶余的谈资。

　　小孩的快乐永远大于大人的快乐。娶媳子的人家就是给村里的小孩娶来了机遇与幸运：跑出去玩有了理由与去处。人家娶媳妇，吃苦受累，攒钱盖房子，攒钱娶媳妇。从相媒时就得殚精竭虑。女方来看家，就得把屋顶的旧草换成新草，重新苫屋；瓮里的粮食不满，瓮底铺上麦秸充数，容易被狡猾的女方察觉散了媒，还得去邻居家借粮填满瓮；女方提出要几大件就要去辛辛苦苦淘换。但一家辛苦百家欢，因为无论谁家娶媳妇，烧饼、饼干、鼓盖子、花生、面巴巴、糖其子，婆婆牙一干好吃的东西，都要用新毛巾包着，挨家挨户送。这叫“送喜粮”。吃着还有些油漆味的“喜巴巴”，欢乐非同寻常。童年不识贫穷苦，一页饼干乐半天。

　　那时候娶媳子，大多数是用推车推新媳子。推车用花席子圈一个棚遮着，穿着红袄、绿棉裤，顶着红头巾、穿着绿鞋、胳膊上挎着花包袱的新媳子坐在一边。新媳子手里拿着一个“擦脸布”（毛巾）押手。推车另一边坐着“称车子”的小孩，一般用男孩。也有用女孩的，比较少。娶媳妇的人家要给称车子的小孩喜钱。

　　那时的嫁妆一般是这些：一张抽屉桌、一个柜子、一对杌子。抽屉桌上摆满盆子盘碗茶壶，盆里有勺子铲子舀子，把上都拴着红布条或红绒绳，有的会有一对面鱼。胖胖的面鱼上贴着红双喜字。盘碗都是单个排开，里面放着一对染成红色与绿色的花生，“红官人绿娘子，”花生都是双仁的。燎壶、茶壶、酒壶上都要拴上红布或红绳。桌面用红线盘成一个网罩。“盘桌面”需要找巧手，需要盘成一些花样还不要结疙瘩。抽屉里放着饼干与桃酥等点心，抽屉桌沉，所以抬这件嫁妆要格外小心。柜子上是被子褥子。刚开始被子褥子是两铺两盖，后来随着行情三铺三盖逐渐多了。每床被子褥子的四个角上，都缝着一串干巴栗子干巴枣，一悠荡一悠荡的，煞是馋人。被子四角都钉着两个方孔铜钱。那串串栗子枣惹得小孩眼馋极了，恨不能立刻扑上去揪下来！但是人家大人护着哩。那对杌子最轻快，所以抬这个有点吃亏，同样是磨鞋子走远路，比别人少挣五角钱。有个跟着挂门帘的，挂上门帘挣五毛钱。

　　送亲的叫大客，大客一般是新媳子的叔父大爷与兄弟。抬嫁妆的叫散客。接亲的队伍迎在村口，接着推车与嫁妆后，大客与散客跟随着迎亲队伍来到村里，早有德高望重的人候着，引着大客到准备好的干净屋子坐席。招待大客要摆开把八仙桌，大客一般是两个人，陪客一般用四个人。上大客桌的盘碗碟筷都有讲究，有的人家用象牙筷子，点心凉菜鸡鱼肉蛋样样齐全。大客一般端着，无论酒量多大都不肯放开肚子吃喝，真正做到了谨言慎行，因为饭后离开时，还有到喜房叮嘱新娘、与新娘的婆婆商议何时看新娘、何时叫新娘，有时连看带叫等环节，饮酒过量容易使礼仪。散客就随便的多，嫁妆送到了，使命完成了，一落座，放开肚子吃喝，歪歪拽拽往回走也不碍事。要是说到讲看碟下菜，娶媳子待客时候最明显：给大客送菜，用“传盘”一次一样，两个人轮流上。给散客端菜，可以一次两碗。从大客桌上撤下的碗盘还满满当当，从散客桌上撤下的有时汤水不剰。小孩看人待客是馋人家的饭菜香，靠人门傍上不像话，很快就被大人撵走。看媳子才是小孩的主要任务。

　　两个全福的妇女叫“嫁过门”。新娘选准下车时辰与方位后，嫁过门负责接应新媳子。

　　嫁过门首先张罗着把被子抱进新房（后来被褥多了后有专门抱被子的人），把媳妇的包袱拿进来，出去一左一右把新媳子扶下车，然后领到新屋里。嫁过门找到两个大枕套，把早已准备好的麦秸洋塞满枕套，软软的，放床上，把新媳子引到床沿上坐着，这时候有人把着里间门谁也不让进。两个嫁过门先是一人端着一个升，一个升里边是栗子枣，，一个升里放着红纸包的红花和红纸的包的二分硬币，一个嫁过门抓一把抛到敞口的喜棚上端，口里说着“一把栗子一把枣，大的领着小的跑；一把栗子一把钱，大的领着小的玩”。这是鼓励多生孩子。两个嫁过门挤进里间，放好栗子枣，被子底下很多栗子枣，让媳子在上边坐定。把门的把人放进去，妇女孩子一齐扑倒床上，从坐床的新媳子腚下往外掏栗子枣，这叫摸栗子枣。我那时小，搞不清哪一层藏着栗子枣，总是趴在床上累出一身汗，却摸不着栗子枣。前几年小区有娶亲的，我去摸了两回栗子枣，因为没有多少摸得，我终于知道栗子枣就是放在褥子上面的。

　　等到把栗子枣摸出来，等到把被褥上的栗子枣摘完，嫁过门把新媳子扶下床，再坐在在床沿上，两个嫁过门一人端着一个茶碗，里边是盛着小包子与粗面条，这叫喜包与喜面，都是从新媳子的喜匣子里拿来的。如果新媳子没有带来，主家要现做。嫁过门把面条喂给新郎与新媳子吃一点，然后端到院子里去分，很多人伸着手，一人一点面条一两个小包子，拿回去给牙牙学语的小孩吃，说吃了出牙快。据说掉了牙长久扎不出牙的小孩，让新媳子给摸一下就扎牙了。这时候，新郎到院子里扔喜烟喜糖，扔到地上，看媳子的人满地抢。嫁过门把床上的被褥整理得整整齐齐，然后去坐席。

　　新媳子坐在床沿上，扭脸像着窗户，低着头，给人一个弯弓似的背影。糊窗子的红纸上，也影影绰绰有个影子，一动不动。喜房里因为扎了顶棚，窗子又糊的严实合缝，喜房里很黑。

　　我曾亲眼看见嫁过门从新媳子的匣子里拿出两个鸡蛋，一个染红了，一个染绿了。放在了靠山墙的席子后。我很想偷偷拿出来吃掉，可是最终没敢拿。

　　我见过女大客送亲的。两个识字班，一人举着一面红旗，新媳子夹在她们中间。后边是抬嫁妆的队伍。她们都是步行。其他环节基本一样。就是有的人家待客时，不如待男大客隆重。主家把大客安排到散客桌上，或者安排着与嫁过门一桌，这样能节省不少开支。女大客也不怎么饮酒，所以女大客送亲经济实惠。女大客时兴了一阵，后又恢复了男大客的传统。

　　再后来有了拖拉机，就用拖拉机拉媳子，拉嫁妆。还是有大客送亲。抬嫁妆的改成了扶嫁妆的，人的数量仍旧是用双不用单。这时候的新媳子已经不像早年间那样拘束了，有时会自己整理整理被褥与包袱。

　　小孩早上看了晚上看，大人也是。成群结队去看媳子，有时饭送来了，人群还不解散去，新媳妇还要等一等，新媳子还不能表现出嫌弃与不耐烦的表情。新媳妇就拿出饼干来分。

　　看媳子一直看一集。所以新媳妇吃的什么，穿的什么，扫地扫出多少钱，掏锅底掏出多少钱，几床被子几床褥子，几件嫁妆，做工精巧还是粗糙，都明明白白。

　　小时候看媳子，给我留下许多美好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