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将至,富水河畔的青原镇夏桐山村一派祥和。村东南的一幢老屋被整修一新,像在等候它久违的主人。
这幢老屋,典型的赣中风格,清末建筑,一厅三室,砖木结构。瓦面已捡拾过,现居其间仍能体味到过往时光的淡然。
老屋兴建谁手,未予考证,新中国成立之初,人民政府奖励分配给革命有功人员家庭却是事实。这位革命功臣姓王名敬群,原名王申蔼,1919年5月生。
春光和煦。一位雍容端庄的女士走进老屋,深情打量着这里的每片砖瓦、每扇窗台。女士年过花甲,姓名王杨,受老父亲生前所嘱回到故乡,为着心底的惦念。
王敬群老人于2024年1月21日,以105岁高龄走完他的壮阔人生。这位10岁参加革命的红小鬼,见证了党的百年光辉征程。
一百年前的中国,苦难和求变是那个时代的社会主旋律。王敬群出生在一个赤贫家庭,靠租地种田为生。为生计,他的祖父、父亲曾尝试在外做裁缝补贴家用,但仍无法养活一家人,他的三个妹妹出生后相继卖给外村做童养媳以求活路,结局还是被饿死或被虐待、患疾病而死,无一幸免。作为这辈家中唯一男丁,在太外公的坚持和借钱资助下,天资聪慧好学的王申蔼,勉强入了那时的桐山村小,上了三年半学,开始人生启蒙。
1926年9月,北伐军进占吉安,经过值夏桐山村小和路边茶亭时,王申蔼正念小学。时值国共合作,同村的国民党员、共产党员在一间房子内挂出总理孙中山遗像、国旗和国民党党旗。老师在校门侧白墙上抄写总理遗嘱,还领着王申蔼这群小学生手举三角旗游走村巷,高呼:“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军阀!打倒贪官污吏!打倒土豪劣绅!实行男女平等!”唱着“打倒列强、除军阀!国民革命成功、齐欢唱!”的歌曲。
少时记忆无法抹去。夏日月夜,在村里空坪晒谷垫上乘凉,听大孩子们讲三国里的刘备、张飞、关云长,讲薛仁贵征东,那些英雄人物的故事在孩童王申蔼的内心怦然撞击。那时已引进西学,跟着念高小的学生背诵26个英文字母,成了王申蔼的快乐记忆。在学校,他和一群小伙伴还以大橘子当足球踢,自充前锋逞强。
1928年9月,离桐山60公里远的东固山成立了江西红军独立第二团、第四团。1929年2月,朱德、毛泽东率领的红四军与红二、四团东固会师。1929年11月,罗炳辉率吉安县靖卫大队在离王申蔼家乡4里的值夏水北举行起义,成立江西红军独立第五团。赣西南地区深入的土地革命、猛烈的扩大农村根据地和工农武装,翻卷起浩浩赤潮。加之家境贫困,深受本村地主地租、高利贷剥削,王申蔼下定跟红军走的决心,这位小小少年于1929年11月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以村儿童团团长之职,开启他人生的崭新篇章。随后,他脱产出任乡苏维埃儿童团指导员兼赤色戒严工作,先后参加了反帝拥苏大同盟、拥护红军委员会、贫农团、共济会等群众组织和活动,在苏区江西省先后履职乡、区、县、中心县、省儿童局书记。
战鼓催征,负重前行。1930年2月24日,在王申蔼家乡2里远的值夏赤冈山至水南一线,朱毛红军消灭了进犯的国民党唐云山独立十五旅。4月底5月初,红军四打吉安,王申蔼率纯化区儿童团宣传队抵达赣江东岸的张家渡、龚家、麻洲一线,参与封锁赣江交通。10月4日,九打吉安,他走上了支前一线,从此别离家门。1931年2月,第二次反“围剿”刚开始,最爱他的祖母去世落葬,王申蔼只看见露出一手掌大的白棺木板。同年9月,第三次反“围剿”胜利归来,母亲去世,他抢在未钉棺木板前见上母亲最后一面,此后二十多年未能归家。后来听得,自己参加红军后,父亲王用垣被国民党反动派抓进水牢,人被逼疯,后虽经组织营救出狱,却不久离世。叔叔王用坚参加红军,在第三次反“围剿”战斗中不幸牺牲,年仅20岁。
那些美好的事物难以忘怀。当年中央苏区共产主义儿童团由7岁至13岁的男女儿童组成,唱有儿童团歌,口号是“时刻准备着”。王敬群一生引以自豪,为送他去共青团宁都中心县委出任儿童局书记,共青团江西省委由张爱萍同志负责,仿苏联儿童服,为他特地做了一套列宁儿童装衣裤帽、红领带,穿上作为样板。儿童局的首要工作是为儿童利益服务,包括督导孩童在列宁小学读好书,锻炼身体,反对女孩缠裹小脚,反对虐待童养媳,反对故意打骂儿童,破除迷信;支援革命战争,制作木枪、红缨枪,进行排队形、走步法、枪上下肩、装退子弹等军事操练,组织站岗、放哨、送信,支援配合红军打胜仗,唱歌跳舞慰劳红军,优待红军家属,用木板写河流标语漂到白区,瓦解白军。在中央苏区“三八”儿童干部会和国际青年节少年先锋队儿童团大检阅时,王敬群带领他的少儿队伍先后参加江西省、粤赣省的唱歌、跳舞、打仗比赛,带头登场跳了《葡萄仙子》《可怜的秋香》《伏尔加河船夫曲》等歌舞。
少小王申蔼参加革命早期主要从事儿童团和共青团工作,一番历练,他成了中央苏区小有名气的“孩子王”。少共国际师成立后,王敬群率团前往慰问,与同来慰问的年长四岁的胡耀邦相识,两人从此结下深厚的革命友谊。当年党和红军各级领导非常关心关爱“孩子王”们的培养成长。13岁那年,王申蔼与时任江西省军区司令员的陈毅一同参加南广中心县委扩大会议,相邻而坐。陈毅问:“小同志,你叫什么名字?”他起立回答“王申蔼。”陈毅又问:“做什么工作的?”他自豪回答:“儿童局书记。”长征开始后,陈毅还特别打听那个王申蔼哪里去了,答复是“长征去了”。1941年1月皖南事变后重建新四军军部时,时任代军长的陈毅与王申蔼一见面,立马叫出他的名字,并询问他的工作学习等情况。待王申蔼抗战时期任淮南军区独立旅政治部主任再相见时,陈军长夸赞“少年出英雄,你现在已经能带一个旅的人马了”。新中国成立后,王申蔼转业地方先任福建省永安地委书记兼永安军分区政委、团省委书记等职,后调任北满特殊钢铁厂第一副厂长,1954年到北京参加冶金部召开的会议,在北京饭店与已是副总理的陈毅相遇,陈老总特意把王申蔼介绍给贺龙和罗瑞卿等将帅,并赞:“这个当年的孩子王、红小鬼,现在已经当上厂长了”。
那些逝去的先烈永享祭奠。多年后,王敬群在后辈面前总提及影响他革命生涯的罗炳辉、张爱萍、萧华、谭震林、彭雪枫、张云逸等首长,尤将余泽鸿、吴静焘两烈士视为自己革命领路人。当年王申蔼连任宁都、南广、建黎泰三个共青团中心县委的儿童局书记,即是在时任中心县委书记的余泽鸿和宣传部部长的吴静焘的亲切关怀培养下成长的。那时王申蔼还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不仅从小生活贫困,也缺乏家庭和父母的关爱。余泽鸿、吴静焘夫妇由上海经香港进入苏区,把关怀寄养在武进区嘉泽乡岳父母家一对儿女的情感寄托在王申蔼身上,对他生活上问寒问暖,呵护有加,工作上耐心宣讲道理、具体指导,让他深切感受到来自革命大家庭的暖流,更加坚定跟着共产党干革命的决心和信心。这期间,王申蔼认泽鸿同志为革命的父亲,静焘同志为革命的母亲。泽鸿爸爸让他行军爬山牵马尾。静焘妈妈送给他的那双熟黄底胶浅口球鞋,一直穿到长征的泥泞道上才无法入足。后来余泽鸿随红军长征留任中共川滇黔边区特委书记兼游击纵队司令员、政委,在江安县碗厂坡战斗中光荣牺牲。吴静焘1933年4月在宁都参加省委扩大会议回归建宁途中,遭敌地方武装袭击壮烈牺牲。两位烈士的离去,王申蔼十分悲痛,骤然间感觉到自己已经长大,更加成熟,更加明白自己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信念、力量和勇气,让他一往无前。
他不会忘记1933年8月的那夜,在福建泰宁邱家排,王申蔼和地方工作同事突遭敌炮火袭击,为隐蔽,他身着单衣在稻田冷水中泡了半夜,虽病危被救,却从此落下病根,脸面浮肿,长征途中疾病在身。1938年2月下旬,王申蔼到任新四军第4支队8团2营教导员,彭雪枫前来看望,当面决定要他至武汉八路军办事处看病。那时期,抗战药品非常紧张,返回前线时,在武汉的周恩来副主席特批了几盒青霉素、维他斯汀、洋地黄等注射针药,让王申蔼回到竹沟继续治疗。那些人和事,让他心存温暖,终生难忘,而彭雪枫师长的壮烈牺牲,更让他痛如刀割。
征程漫漫,步履铿锵。王申蔼11岁起参加中央苏区第一至五次反“围剿”,15岁参加中央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17岁出任共青团中央儿童局书记、团中央秘书长,19岁奔赴皖东敌后抗日前线,历任营教导员、团政治处主任、团政委、旅政治部主任,27岁至30岁历任华中野战军师政治部组织部部长、旅政委兼政治部主任,华东野战军第4纵队11师政委、第10纵队30师政委,第28军84师政委,先后参加莱芜、孟良崮、淮海、渡江、上海、福州等战役,足迹遍布大半个中国。1941年,应工作需要,王申蔼改名王敬群。全国解放后,王敬群在福建、北满工作后调老家江西工作,1979年调任中共南京市委副书记、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1981年11月任江苏省人民政府顾问,1985年当选中共江苏省顾委委员,1992年11月以正省级待遇离休。那期间,王敬群总不忘向孩子们讲述革命战争、抗日卫国的铿锵岁月,内心总念及那些熟悉而可敬的身影,多次登门拜会萧华、张爱萍、谭震林等老首长。
如果说王敬群老人是少小参军的红小鬼,历经五次反“围剿”、万里长征、抗日烽火、解放洪流的钢铁战士,是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青年团工作的革命先辈,那么,他更是见证党的百年奋斗历程、毕生为党和国家事业无私奉献的百岁老人。他在《我的几点人生经验》中写到:“加入共产党成为共产党员,就必须做到:不怕流血牺牲,不怕任何艰难困苦,作战勇敢,工作积极,学习努力。始终忠于党的事业,为人民谋幸福。”坚持离休后宣讲红色历史,上海福寿园新四军广场,镌刻着王敬群的姓名和脚印。2001年5月,为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80周年,王敬群参加江苏东方航空公司组织的“重走当年革命路”活动,从上海出发,经南昌、井冈山、遵义、延安。2016年,作为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的幸存者,97岁的王敬群接受中央电视台大型纪录片《长征》专题片摄制组专访。2023年9月《红星引领我战斗,党的光辉照百年——王敬群百年人生回望》回忆录呈现给后辈和读者。
2023年4月,吉安永安交通集团董事长徐岩溪至南京拜会老红军王敬群,老人已年高104岁,躺卧医院病床的他特地下床端坐椅子相见。谈及老家及家乡第二次反“围剿”的九寸岭,老人像打开记忆闸门,一幅幅战斗场景清晰道出。在生命的最后日子里,他反复向女儿王杨念叨家乡还有幢老屋。他并非惦记故乡的家产。于他,这座老屋是他毕生革命胜利的象征。
从孩子王到百岁老人,有太多的生命传奇。为着老父的惦念,乙巳清明,王杨大姐再次回到老家桐山,她想完成老屋父亲生平事迹的陈展,为后世留下那页光辉。
致敬当年“孩子王”(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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