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穂语无声处(散文)

2025-04-20 07:53:00 原创 心情散文 手机版
暮春,谷雨时节,在杜鹃鸟的叫声中,阳光渐渐变得热烈,农田里的小麦渐渐染上阳光的淡金色。又过了些日子,夏天的第三个节气——芒种,按照顺序悄无声息地从节气的竹竿上溜下来。它揪住麦叶荡秋千,麦叶黄了;它爬到麦穗上跳舞,麦穗黄了;最后青青翠翠的麦秆也黄了。至此,小麦全身都换上了枯黄的套装,拿白居易的话来讲,叫小麦覆垄黄。芒种,是刈麦的节气,也是种玉米的节气。

  北方种的是秋玉米。秋玉米和冬小麦像一个岗位上的轮班者,它们相互轮替,无缝衔接。割麦前,秋玉米就要套种在麦田的垄坝儿上。玉米种子七天发芽,这样,收麦时,禾苗刚破土,不至于夭折在收割机的利刃之下。因为小麦还长在地里,所以此时种玉米不能用播种机,要用铁锹。每年这个时候,铁锹像缝衣针似的在田地的垄坝儿上穿针引线,把收获和播种连缀在一起。

  小麦三垄为一耧,耧与耧之间那条宽的空档叫垄坝儿。两行麦垄夹着笔直的垄坝儿,这让我想到了邮政时代的信纸。麦垄是信纸上的两条红线,垄坝儿就是中间的空白。不同的是,信纸上栽种的是文字,垄坝儿上栽种的是禾苗。后来,我上大学的时候,经常在信纸上栽种一些情深意长的文字,把它寄给往日形影不离而现在天各一方的同学和朋友。现在,禾苗栽种在“垄坝儿”上,它们是写给大自然情深意长的文字。

  农村的孩子,放学放假都要帮家里干农活。帮着干活这事儿,奶奶拿拉车打比方:大人驾辕,孩子拉套。拉套就是在车辕旁边拴根绳子,把绳子挎在肩上像拉纤一样帮大人拉车。算了算,我从十四岁就开始帮父亲拉套了。

  到了芒种,学校放一星期的麦假。趁这个时间,父亲让我帮忙先把玉米种到地里。

  热风吹拂,掀起金色麦浪。我和父亲长衣长裤,把身体遮盖严实,以免被锋利如针的麦芒刺破皮肤。每人腰里系一个肚兜儿,肚兜儿里装上玉米种子。掂起胖舌模样的铁锹,踏入这齐腰深的麦浪之中。拨开厚实的麦垄,认准垄坝儿,抬脚用力蹬踩“铁舌”的宽肩,“铁舌”舔开土层破土而入,再稍加转动便撬开一道浅浅的地缝。地缝像一只张开的嘴巴,雏鸟一般等待投喂。我从肚兜儿里摸出两、三粒玉米喂进“嘴巴”里,种子和“铁舌”发生亲密接触,“当啷”一响,便落入坑底并安卧其中。“铁舌”缩回,嘴巴自然闭合,种子陷入一片黑暗,但它们并没有在黑暗中沉睡或休眠,而是在黑暗中悄悄吸收水分和养分,积聚能量,然后生根发芽,几天后破土而出,沐浴阳光雨露,像人类那样,开始它们为期数月的短暂生命旅程,度过它们的婴幼年、童年、青少年和中老年时期。

  生命真是一段奇妙的旅程,玉米是,人类也是。

  人类的受精卵从输卵管移步到子宫,也要像玉米种子那样埋到子宫内膜下面,不过不是用铁锹挖,而是分泌一种蛋白溶解酶。这种酶像火焰融冰那样把子宫内膜融开一个小坑。受精卵便陷入坑里,自己把自己埋进去。在那里,它像玉米种子吸取土壤养分那样汲取母体的营养,然后像玉米种子那样生根发芽,破膜而出,一天天长大成人,一朝分娩,开始悲欢离合的人生游历。

  我和父亲把玉米种子埋下去不久,一台收割机张牙舞爪地开过来,在麦田中吼叫着破浪而行。它像一把自带卡尺的巨型理发剪,所过之处,长发变成了圆寸。小麦被齐根剪断,卷入脱粒机,在收割机的吼叫声中,籽粒入仓,麦秆则粉身碎骨,从后面纷纷扬扬地喷洒出来,盖头般蒙在麦茬上。不久之后,风吹日晒,麦秆腐烂成泥,无数微量元素从它们的“遗体”中逸出,渗入土壤,成为禾苗的养分,完成了生命的轮回。

  蓝天下,收割过的庄稼地,一望无际,一片焦黄,如荒漠般苍凉。除了农民,没人知道这片土地下面正孕育着新的生命。

  新生命需要水的滋润。种子和幼芽很娇嫩,稍有差池就会“胎死腹中”,所以种子埋下之后的第一场水很重要,俗称“压苗水”。我们那里没有河,浇地用井水。十几户人家共用一口水井,谁先浇谁后浇是个大问题。弄不好,几户人家就会针尖对麦芒般的争吵。幸好,这个问题在割麦前就解决了,解决的方法就是抓阄,让运气来决定先后顺序。那次,平时不怎么走运的我家很幸运,抓到了一号,于是麦收后最先浇地。

  抓到一号,父亲也很高兴。这意味着不但可以先浇“压苗水”,而且麦假没有结束,我可以继续帮他“拉套”。父亲希望我“拉套”,并不是说父亲懒,希望我帮他干活,而是因为“压苗水”既要浇水,又要施肥,一个人忙不过来,非两人不可。

  由于收割机的碾轧,每个畦坝儿都被轧出几道豁口。畦坝儿是田地里蓄水的微型“堤坝”,为了保证水能灌满畦,“堤坝”上的豁口都要挡住,以免跑风漏气肥水外流,所以浇地基本等同于修补“堤坝”。

  浇地前,我和父亲分了工。父亲改畦口兼施肥,改畦口的空档,他负责把磷酸二胺撒到地里。不知是我们国家没能力生产还是其他原因,我记得那时的磷酸二胺是从罗马尼亚进口的,绿豆大小的颗粒,棕黑色,一百斤一袋,死沉。父亲在没浇水的地里“刷啦刷啦”地撒化肥,那些“绿豆粒”落入麦茬,静等井水把它们融化,为禾苗成长助力。

  我拿着铁锹东跑西颠地巡视畦坝儿,发现豁口就铲起带着麦茬的土块拍上去。垄沟窄,显着水势就大。水翻卷着浪花从畦口冲进田地。畦口处马上浮起一层阻挡水流的麦糠,像长了一片牛皮癣。我弯腰弓背,探身用铁锹剥去畦口处的“牛皮癣”,疏浚河道,为水开路。水因阻挡而蓄力,更加汹涌地向里猛冲。更大量的麦糠和碎屑浮起来,随着水头漂移,我借此判断水漫流的方向。很快,第一道防线被水攻破了,紧接着是第二道防线。第二道防线是麦茬。麦茬扎起矮篱笆,手牵手站成一排,试图阻挡水的去路,可是,这不过是螳臂当车,无济于事。水晃着膀子粗鲁地从缝隙中一撞而过,直奔种子的藏身之所。

  终于,冲破重重关卡的井水灌入曾被“铁舌”损伤而留下的地缝,松散的墒土瞬间粘性附体,它们彼此折叠坍缩,化作一滩软泥,漉沥包裹了安卧于黑暗中的玉米种子。藏匿于地缝中的空气争先恐后地逃逸,整片土地“咕嘟咕嘟”地吐起泡泡,像下面住着喜欢筑巢的曼龙鱼。

  几天后,变魔术似的,无数星星点点的翠绿从枯黄中突出重围,点缀在荒漠般的田野上。我和父亲埋下的种子叫“来玉”。种子出芽率高,埋两颗,长双胞胎;埋三颗,长三胞胎。一丛丛,一簇簇,在响晴的蓝天下摇曳。顺着垄坝儿看,禾苗成线成行,像母亲织布机上的棉布。绿色是生命的颜色,再没有比这满眼娇嫩的绿色更让人欣喜的了。

  但是,娇嫩的叶片招来了粉翅蝶。粉翅蝶循着禾苗娇嫩的香味飞来了,它把卵产在喇叭口状的禾苗心里。数日之间,无数条丑陋不堪的青虫破壳而出,它们不但长得丑,还是一群吃货,嫩叶是它们免费的一日三餐。青虫的脚趾分泌出一种胶水状的粘液,借助粘液,青虫牢牢地粘在叶片上。它们不知饥饱,昼夜不停蠕动啃食。很快,修长的叶片上便镂出一个个筛眼般的孔洞。嫩叶养肥了青虫,肥硕的青虫又招来了觅食的鸟儿,眼尖的它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冲下来,啄走青虫,飞回巢穴,把它填进了鸟宝宝的肚子里。翠绿的玉米地构成一个生物群落,这个生物群落里有一条食物链,这条食物链中,玉米是生产者,青虫和鸟儿是消费者。

  青虫几何级数地增长,叶子上的“筛眼儿”越来越多、越来越大,鸟儿已经吃不过来,最后还是需要父亲亮剑,来斩杀这些不劳而获的小怪物。父亲的剑是一瓶农药。他拿出溴氰菊酯,拉上一车清水,在地头上配好药液,背起喷雾器走进玉米地。玉米已经齐腰深,在玉米地喷药,最要紧的是倒着走,否则会蹚一身农药,有中毒之虞。

  父亲背对着太阳慢慢向后退,边退边左右挥动喷杆。在明亮背景的映衬下,父亲成了一个黑色的剪影,虽然眉目不清,但我知道汗水已经挂满了他的脸颊,就像秋天早晨草叶上的露珠。随着胳膊的挥动,细密的水雾喷洒出来,水雾被阳光染成一弯美丽的霓虹。青虫当然不知道这弯霓虹是收取它们灵魂的绝命毒药,依然浑然无觉地伏在叶片上大快朵颐。

  玉米叶修长,像戏台上穆桂英发冠后面插的雉鸡翎。溴氰菊酯滴落到玉米修长的叶子上,贪吃而愚蠢的青虫中了毒,停止了蠕动和咀嚼,开始痛苦的抽搐蜷缩。不久之后,青虫化作一具具干瘪的尸体。尸体从叶片上滚落,随后在烈日的照射下,风化分解,变成了星星点点的有机肥,又被玉米的根须抓取吞噬。

  没有了青虫的骚扰,禾苗一天天长大。

  在七月阳光的照护下,玉米秸秆穿上青衣绿裤,头顶绣了穗子,怀里揣了玉米棒子。玉米棒子是秸秆怀上的娃娃。多数秸秆只怀一穗玉米棒子,个别也有怀两穗的。玉米棒子的皮绿如翡翠,棒子尖还扯出一绺鲜嫩如丝的红缨。风吹叶动,玉米秆左摇右摆,淡黄的花粉从穗子上簌簌而落,扑的满身都是。受粉后的棒子即将膨大。在千万年代代相传的基因作用下,玉米早已明白“根深蒂固”的道理,怀上“娃娃”的同时,脚部生出两圈钢筋般的根须,根须下探,扎入地下,努力吸取周围的营养。就像一位怀孕的母亲,只有多吃,肚里的孩子才长得快。

  青虫消失了,野草却跑来凑热闹了。一场透雨过后,玉米的脚下拱出许多草芽,青青翠翠的一片,毛茸茸、细细密密,像我唇边新长的胡须。父亲施下的磷酸二胺,估计有一半都被这些野草鲸吞了。在化肥的催动下,草芽开始疯长。它们像一台速度失控的机车,在限速公路上狂奔,几天工夫就窜到一拃多高。草丛里,翠绿的蚱蜢、黑漆漆的蟋蟀、大肚子蝈蝈、背部扎着绿纱裙的螳螂都应运而生。它们摇着柔软细长的触角,欢天喜地地在草尖上蹦来蹦去,“唧唧唧唧”的振翅而鸣。从它们的视角来看,草丛就是一片美丽的大森林,是它们的栖息地,是觅食、求偶和玩耍的乐园。

  草丛是昆虫们的乐园,却是我和父亲的辛苦劳作地。父亲下了本钱,当然不希望农田里草盛禾苗稀。又是一个星期天,他叫上我,准备毁掉昆虫的“乐园”,把两人的汗水倾倒在这片玉米地。“乐园”里的草太茂盛,锄头已经束手无策,只有靠手薅。薅草当然要蹲着,蹲着薅草,双脚要一前一后交错向前扭动。玉米一人多高,风吹密林,卷起层层绿浪,像波涛涌动的大海。我和父亲蹲在玉米脚下,像潜在海底的两只水鸭,边薅草边艰难腾挪。

  “乐园”发生了生死大逃亡。草丛里的虫儿正在举办音乐会,吟唱声此起彼伏,气氛安宁详和。但我的指尖刚触到草叶,丝竹之声忽然惊惧般地戛然而止,一种不安和疑惧的情绪迅速在草从里传染开来。紧接着,玉米地抖了个激灵,从手指下面或者跳出一只蚱蜢,或者一只蟋蟀。它们滑过我的手背弹射出去,开始拼命逃窜。随即,周围草丛里传来一片紧张的窸窸窣窣声。

  我们已经腾挪到玉米地深处,这里密不透风,我和父亲像放进笼屉里的馒头,浑身上下蒸出一层汗来。汗水串珠似的向下流,有的挂在鼻尖,有的挂在睫毛,亮晶晶的一滴,摇摇欲坠,里面映出一个大大的自己。

  睫毛上汗珠还是坠下来,落到草丛里。额头上的汗也倏然滑落,像一道锋利的线划开了我的面颊。前胸后背的汗像千百条溪水,肆意流淌,最后百川归海,注入了脚下的土壤,要不了多久,它们将在墒土中结出晶莹的盐粒。我似乎看到,秸秆的根须已经捕捉到这些无机盐,它把它们装上传送带,运送到那穗玉米棒子上,嫩嫩的籽粒瞬间又胀大了一点。

  那天,我们薅草一直薅到黄昏。走出蒸笼似的玉米地,闷热瞬间消失,微风吹来,无以言表的清凉沁入心脾。乡间小路的两旁,开满了粉色的打碗碗花,一轮红日正迫近远处的峰顶,巨大的黑影正在覆盖大地。村庄里,星星点点的灯火捻亮了朦胧的幽暗。

  我长吸一口气,双手掐腰,身体后倾,做了个环转,一种健康的疲倦感像藤蔓般串遍了全身。

  那一年风调雨顺,没有飓风,没有冰雹。到了白露节气,秸秆上的那一穗穗玉米棒子籽粒饱满,正趋于成熟,一个肥秋即将到来。谢天谢地,这几亩庄稼是我们一家几口赖以生存的根本。从播种到秋收,我们一路走来,穗语无声,却没有辜负父亲“驾辕”的不易和我“拉套”的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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