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沉醉了,沉醉在栗头无与伦比的花海里。汉语言丰富极了,但我很难搜寻出合适的,能够表达栗头花繁花美的句子,哪怕一个词语也行。大美无言,我猛然间领会其意。
栗头是江西吉水的一个小村落。我在此不说栗头的良田、建筑和她的文风鼎盛、人才辈出,就说栗头的花草树木。谁说花草本无心,当你为它驻足停留,当你腑下身来与它对视,你一定能发现它有着晶莹深邃的眼睛。从第一缕春风,第一场春雨开始,它那曾经枯竭的茎脉,复活了,充满了汁液,如饱满的血管带着欢乐伸展开来,遍及村庄、山坡、田野和河川。先说酢浆草,心形的花瓣若红似紫,欲把芳心寄星辰。马樱丹不负盛名,举一头火红,恨不能与天上的云彩媲美。车轴草很不起眼,匍匐在地的叶片长着白斑,可它是一味传统的草药,又叫“幸运草”。那年,我被土峰叮了,外婆取了它的汁液,抹在红包处,不久即愈。鼠曲草与艾叶争着,抢着,嫩着,绿着,掐一把焯了水,揉入糯米粉中做成糕点,你吃一口,那种香甜软糯令你终生难忘。鸢尾因花形似鸢鸟的尾巴而得名,希腊语意为“彩虹”,喻指花色丰富。还别说,那紫色、蓝色、黄色、白色、红色开在一起,真像天上的虹落入凡尘,真想扯一块,披在身上,舞一曲《霓裳羽衣曲》。水葫芦的花蓝盈盈的,如蓝盈盈的眼睛,羞答答地与春风,与阳光眉目传情,相互挑逗。风车草不甘示弱,扭着纤纤细腰,舒展着叶片,恨不能揽下整个春秋与风月。蒲公英撑一把白色的小伞,在哪安家,风说了算。风来,飘飘悠悠地走了。蒲公英的命运掌握在风的手中,但它依然带着巨大的欣喜和幸福,我们人类什么时候能像蒲公英一样,优雅而随性,从容而自在。更让人惊喜的是,野花野草中夹杂着小野葱。我是农村长大的孩子,对小野葱是知道的,我记忆最深刻的是冬天特别漫长,单调的饭食令我们的嘴巴尤为寡淡。早春里,背阴处的积雪尚未消去,向阳的山坡、田埂,小野葱已经从地里顶出嫩芽来。我采野葱,大多数和村里孩子结伙前行,说笑打闹着从这个山坡奔到那个田埂,好不快活,这是儿时记忆里最愉快的“劳动”,也是儿时最喜欢吃的野菜。洗净,切了炒着吃,寡淡的嘴里便有了香甜滋味。若窝两枚鸡蛋,那是人间极味。天天有野葱炒鸡蛋吃,那是我儿时最大理想生活。现在回想,依然不觉得可笑,按照当今人们的观点,野葱是属于真正的绿色食物了。我们同行几个女子,忍不住俯身去采野葱。随行的几位男同胞,看着我们几个穿着裙子,踩着高跟鞋,很是不方便,纷纷加入队伍。“这棵好!”“那棵也好!”他们欢快得像个孩子。很快手里便有了一捧。野葱像花儿开在胸前,所有的人眼里泛着喜悦的光影,明艳得让人心动。我以为我很老了,我没有想到,我的眼神还如少女般清澈明亮,还能为看见花开而惊喜欢呼,还能为看见春风吹皱一池春水而心驰神往。
二
桃花开了,这儿那儿,像浮起一团团粉红的云。李花开了,那儿这儿又变幻出一团团乳白的云。柿花开了,首先闻到的是一种令人忍不住总想深呼吸的香味。引来大大小小的蜜蜂围着嗡嗡嗡。好些年没看过土峰了,那年去放牛,一只土峰蜷缩在蚂蚁窝边,我以为它受伤了,想都没想,捉起它远离蚂蚁。然而就在我刚触到它的瞬间,食指针刺般地剧痛。我意识到了,它蜇了我。它“呼”飞走了,把一根小小的黑刺留在了我的指头。那刺,比起皂角、刺楸、金樱子的刺,它根本不算刺,可它的能量怎么那么大,我的指头顷刻间肿胀了,疼痛难忍。我又是手挤手抠,又是牙咬,不管一点用。女贞奶奶不知从哪里得来秘方,吐一口唾沫在地上,用凳脚磨出泥沬,为我敷上,痛感减轻了一点。过了一会儿,痛感又向潮水般涌来。双凤奶奶说蜘蛛卵有用,日日,新崽,张华他们到处去寻蜘蛛。伏娥奶奶说苦瓜叶管用,苏崽摘来为我包上。还是不管用,依然钻心地痛。出门干活的外婆回来了,寻来了车轴草和半边莲,取出汁液抹上,缓解了疼痛。土蜂那圆滚邪恶的样子,总想在柿花里吮一口蜜,于是把毛绒绒的脑袋钻进花瓣里,屁股翘得老高,撅来撅去的。我恨死它了,感觉只有飞鸟、蜜蜂和蝴蝶才配得上,我举着枝条就要赶它,它拖着丑陋的肚子,样子很生气地飞左飞右,飞上飞下,嗡嗡嗡不肯离去。一截矮墙,铺着络石花。络石花本身毫不起眼,米粒大小,花瓣如针状,旋转着叉开。可它们聚在一起开放,像骤然爆出的米花,就要听到噼里啪啦的声响,把整个墙院铺了一层白雪似的脂粉,香味一波一波灌进庄户人家的窗户。我惊奇着庄前屋后,还有坡上坡下,怎么那么多高高低低的苦楝树。高的探出屋顶,矮的也有丈余,不管高低,都绣成一团一串的粉紫。随行的陈橹老师说话了——《周礼·考工记》云,“以楝为灰,渥淳其帛”。古人用楝叶灰处理生丝,流程称“湅”,得名“苦楝树”。也就是说苦楝叶子烧成灰,和生丝放在水中浸泡,使生丝洁白柔软。难道这里多苦楝树,是栗头先祖为了“练丝”而栽植?谁第一个知晓,用草木之色,来装扮自己,创造了服饰文明?由此,我想起了木叶天盏。1200多年前,一片桑叶偶然飘落在吉州窑内,当窑工们打开窑门,惊喜地发现桑叶在1000多度的高温下并未化为灰烬,它的经络形体巧妙地钙化在茶盏中。注入水后,叶片若沉似浮,卷舒有致地在盏中舞动着生命的灵性。正是这个偶然,使得木叶盏成为了中华文化的瑰宝。我不知古人用苦楝树叶处理生丝是不是偶然?或许在他们采叶采花采果果腹之余,让汁液沾在了手上身上,是那么鲜丽,唤醒了美的意识。从此,不断试验,不断创新,让人类有了衣冠飘飘,有了灿若云霞,有了或淡雅,或华丽,或朴素,或尊贵的色彩,有了美,有了文明。我一遍又一遍地在苦楝树下徜徉,想像着古人在苦楝树下“提篮采绿”的场景。一阵风拂来,花粒簌簌往下落,我以为下雪粒子,正值四月五月,哪来的雪?有句子是这样描写落花的——花落,像雨丝一样密密斜织,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我一直以为是一个夸张句。当见到落花场景,才知,果然所观真实。我心生哀愁,本能地仰起脸,让花粒落在我的脸上,肩上,我不舍也不忍踏过。细想,生在尘世,花开花落,云聚云散乃人生常事,那就去留随意,活出人生曼妙从容吧!
三
再抬眼,是一片辽阔的田野。整个田野都被水稻的绿装扮起来。我知道,只要翻手工夫,它们就要开出如雪的花来。我更知道,它们如到婚日盛装的新娘,再翻手工天,那令人沉迷的绿和耀眼的白就要变成满眼金黄。一年最红火最繁忙的稻收开始了。我老家的秋收,那时地里的稻子要一镰一镰地割,从路上望去,人像小虫儿,一点点地蠕动。动一天,稻子凹下去一块,放下的稻子扎捆摆在稻茬上,远远看去,像麻袋上的粗针线补丁。张华的爸爸是有单位的人,他把单位的事扔下,说要回家割稻子。领导说死脑筋,不会雇人?他说家家的稻子熟了,谁有空?他回来时,头发梳得溜光,脸色像出笼的馒头,饱满白净。在日头下晃动几日,像顶着一头枯草,脸色像出笼的红薯,干瘪黑红。可他依然亲切,见来人,一边割稻一边笑着打招呼,露出整齐雪白的牙齿。这个季节,哪有比割稻子更重要的事情呢。
不远处,有农人正在为水稻施着农家肥。庄稼长得好不好,全靠肥当家。我想起了村口的墙面上抹着的牛粪。牛粪趴在墙上,如炉壁上的烤饼,上面留有指印。不消说,那是人工“吧唧”上去的。我听内蒙的朋友说过,干牛粪可充当燃料。我们好奇,这里是山区,不缺柴烧,怎么还晒牛粪?问走过来的一位老汉。他告之是拿来生产食用菌的。他领着我们看他的“菌房”,伸出手来,到处指给我们看,这是双孢菇,那是鸡腿菇,这是松茸菇,那是草菇……不管是双孢菇、鸡腿菇,还是松茸菇、草菇,都像冒出的小铃铛,就要发出悦耳的声音。更像绽开的雪莲花,那么生机勃勃又那么洁白纯净。老汉嘴里滔滔着,继续介绍他的食用菌,还说政府好,不但提供技术扶持,还有补贴什么的。他的唇角微扬,眉眼里开着幸福的花。
一整天,我们就浪费在栗头看花了,浪费得心甘情愿,浪费得心满意足。太阳西下,鸟雀就要归巢了,我们还不舍离去。沐了一天的花浴,我感觉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吸满了花香,散发着清新好闻的味道。
我们说好了,下次还来,来栗头看花。若一定要给栗头来一句广告,那我一定要说,呆在栗头,就是呆在画里。
到栗头看花去(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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