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树很高,桑葚树比较矮。两棵树站在一块,没什么可比性。风一吹,天气一暖,杨树抽枝散叶,桑葚树也不甘落后。在人类眼里,桑葚树与杨树天壤之别。杨树清秀挺拔,玉树临风,一出生就含着金钥匙。杨树可以打造各种高大上的文家具,箱子,立柜,床,以及人最后居住的那座房子。桑葚树呢?除了枝繁叶茂,长一身的果实,再无别的过人之处。桑葚树要和杨树对视,需要踮着脚尖,三百六十五度仰视,才和杨树交流甚欢。两者之间毕竟有太大的悬殊,都是树木,命运却截然不听。一棵笔直的杨树,成才后,经过主人的打造,成了一口柜子,一只古色古香的书橱,一个床头柜,一口棺木,一根梁木,一把椅子,一扇窗户,一个鞋架……杨树高大威猛,早些年,喜鹊们将祖孙三代人的老巢,统统建在杨树之巅。风和日丽的早晨,或者黄昏,喜鹊站在枝头,讨论整个家族的生存问题。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几十年,几百年的树木,也被一点一点砍伐。那些摘掉上半身的树,眼巴巴看着鸟儿,一只一只,怒气冲冲的离开。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喜鹊也好,布谷也罢。都是有个性的,不是你驱赶或者咒骂,就逼对方转身,房子空了,白杨树也失去昔日的英姿勃发。
桑葚树呢?就热闹了。我认识桑葚树时,才七八岁。我知道桑葚树结出的果实,酸酸甜甜特别好吃。桑葚树是父亲栽在门前河岸边的,我数了数,一共十棵。十棵桑葚树,长得一般高。仿佛十个孪生兄弟,父亲为什么栽十棵桑葚树,不是五棵,也不是九棵?在饭桌上,父亲说了实话,父亲说,好事成双。双数吉利,我管不了许多,在我的潜意识里,桑葚树密密麻麻的桑葚能给我带来无限欢乐。十棵桑葚树商量好了似的,人间四月天时,摇身一变,满树的翠绿。迈进五月的门槛,桑葚开始熟了,父亲栽得桑葚树,为家里换来一茬一茬柴米油盐,的确良衬衫,裤子。布鞋,球鞋。有时,父亲抿一杯酒,一高兴,从口袋里掏出两角钱,或者五角钱,递来,大街上卖小豆冰棍的人,被围得水泄不通。
我永远忘不了小豆冰棍的味道,就像躲在桑葚树下谈恋爱的小姨,当年,她红扑扑的脸蛋,像极了一片彩霞。我们在桑葚树下藏猫猫,碰到小姨和一个男生紧挨着,倚在树干上,布谷鸟在芦苇荡与桑葚树间,飞来飞去,唱个不停。南河刮过来的风,带着淡淡的腥气,村子睡了,看门狗也不知跑哪里睡觉了,大地的玉米苗,池子内的文秧苗,绿的扎扎实实,非常稳妥,深沉。小姨身边的男生很英俊,皮肤白,个子高。他在大队部旁边的屯子居住,我上下学经过他家房后。夏天的清晨,抑或午后,一家人坐在后门口,摆着一张长条桌子,吃饭。有一次,我口渴,到他家讨水喝,看见桌子上的一碗黄灿灿的蘑菇酱,一块嫩生生的白豆腐,忍不住咽了好几口水。男生愣是一句话没说,更不要提吃了。我觉得,男生抠搜的,他全家都抠搜的,蘑菇酱不能给我吃,房后一棵小青杏子,当地人称:驴粑粑蛋杏子,初秋风一摇晃,一地金黄,我们站在房后,眼巴巴瞅着地上的杏子,男生和他的父母在场,也不给你一枚杏子吃。不清楚小姨怎么和他好上了,我生气,内心不希望小姨嫁到那家。我又不敢说小姨,偷偷做手脚。只要男生骑自行车,吹着口哨来找小姨,我趁着他俩钻芦苇荡,在桑葚树底卿卿我我,我蹑手蹑脚,把男生的海燕自行车气门芯拔了,车胎被放空了气儿,我在角落里,看他一偏腿上车,干瘪的车胎,给他晃了一跟斗,连人带车摔在地上,磕个嘴啃泥。活该!抠搜的,休想我管你叫姨夫!
我怂恿小伙伴,抓一把沙子扬在桑葚树底的男生,小姨也遭了殃。造了一头泥沙。男生后来会来事了,来和小姨幽会,兜里揣五六颗水果糖,塞在我手心里,关照我,别捣乱,领几个去河套玩。看在糖的份上,我暂时原谅了男生。外婆是反对他和小姨的关系,原因是他兄弟三个,大哥二哥结婚后,分家另过,他是小儿子,没一技之长,初中都没读过,在家种点地,周围屯子打个短工,垒垒墙,盖盖房子,砌个猪圈,羊圈,力工活儿,出力行。外婆的意思,找个手艺人,什么木匠,石匠,铁匠,瓦匠,纸匠,手艺人走哪不至于饿死。不跟着吃香的喝辣的,不遭罪也行。外婆听人说,那小子又懒又馋,空有一副好皮囊。长得白净,好看,不当衣穿,不当馍吃。小姨不听,听不进去。俗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小姨不听,以为打不散这对鸳鸯,小姨最后自己不干了。桑葚落了一地,六月六了,家家户户上山采桲椤叶抹芸豆饼子,外婆抹了一大铁锅圈桲椤叶饼子,玉米面和白面掺和包的,香气一波一波飘得满屋,满院子都是,小舅和外婆,外公吃完了,就等着小姨回来吃。外婆不想惊动小姨和男生,他们在桑葚树底,正言辞激烈的谈着什么?
我手里拿着一个桲椤叶饼子,热乎乎的饼子,香味使劲窜进我的鼻子,我一边走,一边吃。外婆吩咐我了,将小姨找回家吃饭。
我扒拉开芦苇丛,惊飞了两只画眉鸟,估计这对鸟儿也在谈情说爱。我喊了一声,小姨,回来吃饭,芸豆菜饼子。小姨没回应,前面桑葚树附近的一爿芦苇窸窸窣窣响,我遁着声音找了过去,哪里还有人影?只见刚被踩踏的芦苇,弯着腰,弓着背,地面有一条紫纱巾,小姨的紫纱巾。
小姨最终没嫁那个后生,而是嫁到三十里外的一个村子,那个村子有着大片大片的土地,芦苇丛,奔淌不息的河,几十棵桑葚树,小姨出嫁前的一周,不知何故让小舅砍了家旁边芦苇荡里的桑葚树,一棵也不留,多年以后,这片芦苇荡彻底消失,露出瘦弱的河床,零零星星的水草,小鱼一群一群的。
我的准小姨夫,地地道道的庄稼人,黑脸膛,和那个抠搜的男生,形成鲜明的对比。小姨让小舅舅砍了老家的桑葚树,又所为何故,在婆家动土,栽一片一片桑葚树?天知,地知,小姨心知肚明。
桑葚熟了一年又一年(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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