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屋,属于1975年之前的温暖记忆。老屋拆掉了,时代远去的痕迹已经淡去,但老屋的“壁画”却像刻在脑海闪动眼前,一直挥之不去。
那时我没有“壁画”的概念,记忆不断包装,我只能用这个艺术词来固定记忆。我说的“壁画”,包括一张自绘的毛主席语录,一张“五好学生”奖状,一张高中毕业证(那时的证件是一张纸)。
那时,我非常羡慕门口邻居家的街门门框上挂着的“光荣人家”的红牌。我1975年6月高中毕业即报名参加,体检合格,但审查严格,我的周岁不够,且是独子,当兵的愿望成为泡影。不得的东西,往往需要找到补充,我自豪家中有这三幅“壁画”,尽管价值不可伦比,但好在可以自我安慰。
1968年,街上的板报,街墙上到处是标语口号,那些写在屋前屋后的红色大字,影响了我,那些字一般是仿宋体和黑体,我喜欢上了仿宋体,便开始了模仿。横画细,竖画粗,弯钩处尖和圆的结合,突出了字体的美感,横平竖直,转折有度,让我有了最初的美学体验。
于是,我便加强练习,背诵语录最熟的是: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上学时,老师要检查背诵和书写几遍。我找到糊墙的报纸,打上格子,模仿起仿宋体书写,居然效果特好,自感满意。后来,我记不清从哪得到一张质量不错的硬板纸,便画格子,精心布局,写上了这则语录,字体中间,以红色蜡笔填涂,完成之后,母亲看着表示满意,这是我的第一幅“作品”,便张贴在炕屋墙壁上。
这是真正可以励志的名言警句,可以说,这段语录也影响了我的一生。敢于去做,比什么都重要。严格地说,这不是“壁画”,但字画一体,字亦是画,的确,也装饰了炕屋,简直让老屋蓬荜生辉。
曾经的老屋,都是用麦秸和泥抹的墙面,为了防止碎土掉落在炕上,便用旧报纸黏糊。当然,也是为了装饰美化土墙面。糊了报纸的墙面,再也不是寒酸贫苦的模样,真有焕然一新之感,瞬间就变成了包罗万象的世界,尤其一张彩绘的语录,更成为墙壁的显眼主题。之前,醒来便凑近贴墙的旧报纸逐句读,这种看报,完全的“旧闻”,不过有胜于无,那段日子让我懂得了报纸文章有大字题目,小字正文。有了那张语录,每晨需读一遍,仿佛是全身都蓄足了力量。模糊地看,像一幅画,红色的字,就像一个个彩色的气球在飘动。每一个孩子的成长都需要一种精神的力量,说不定是什么就打开了孩子的世界。
邻居来家串门,我母亲也总是不自觉地扫视墙上这幅字,惹得邻居也看,母亲就说是孩子做的,我觉得,母亲心中一定有一股自豪感,其心声是——看看我儿子长大了,有才吧?儿子的成长,是母亲的幸福之源。没有谁去否定,深知母亲除了贫苦拮据的日子,剩下的就是这份美好。
1975年下半年,我拆老屋易地翻新,母亲说,那张语录抠下来,贴到新屋去。我说,等我再写吧。这是一句不经心的话,终未再写。那张“壁画”也不是什么文物,也陈旧了,不再珍惜。其实,在母亲心中那是儿子的第一件艺术作品,它比母亲到供销点买的年画、灶头画都值得珍爱。
二
第二件艺术品“壁画”是一张高中的奖状。说实在的,可能那时并不时兴奖状一类奖励品,我小学和初中是在非常时期中度过的,上高中了,才有了这唯一一张奖状,荣誉称号是“五好学生”。之后是“三好学生”奖状,指“德智体”三方面全面发展,而“五好”是指“德智体美劳”。想想也有点不配这个荣誉,其中的“美”很虚化,想不出这种美学的东西,我身上用什么体现,倒是在劳动方面我很积极。那时,学生要“学工学农”,特别是集体去海滩开辟盐碱地,我干得很卖力。不过,也有私心,参加农场劳动,中午可以有四两透煊的大馒头吃,八两一个,一切两截,不切的时候看就像一个小枕头,连着半月去,母亲说好像体重都增加了。特别喜欢享受躺在海滩荒地上吃大馒头的情境,以为那是最好的生活。喜欢大馒头,喜欢那时的生活,也许就是美。
美,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应该是指正确的审美和价值观吧。这张奖状中的一“好”,让我一直留存在心中。我在教学期间,组织参与高中教育教学的课题研究,曾经承揽中央教育科学研究所的“大成美育”课题的研究试点,极大地改变了教师对美育的认识。想想,从一张奖状到一个课题,其间还是有了一些联系的。我们接触的东西,很难说是某种东西会改变我们,就像没有这张奖状的“美”的肯定,我无法形成完整的有动力的审美观念,乃至审美研究的自觉性。
过去,得了奖状,农村孩子的家长,都喜欢贴在炕屋的壁上,认为奖状就是来看的,每见就获得了继续前进的力量。奖状就是一张纸,完全是精神催熟剂,每当看一眼,任何顽皮、任何恶作剧,都要被扼杀在萌芽状态。
在奖状面前,不能沾沾自喜,骄傲自满,这是我接受的教育。所以从不炫耀,只在心中留下兴奋。
到了女儿和外孙一代,他们得到的奖状多起来了,不妒忌,总是一代总比一代强。我都给他们制一个“成长袋”,装下他们的奖状证书。不再贴在屋壁上,每当鼓励孩子,我便突然念叨孩子曾经获得了什么证书。
我很赞赏现代学校教育的“奖状激励”法。不再局限于综合的“三好”或“五好”,哪一个方面很突出,也给颁发奖状“以资鼓励”,用心的孩子也会珍惜奖励,留住美好的记忆。教育理念的转变与更新,对人的发展,有着积极的意义。想想我上学,到高中,我的写字,还是得到师生的认可,“公社党委”大房子的山头上办板报,总有我的身影。多么希望那时就获得一个单项奖状——“板报大王”,或“小书法家”……可能会让我走上“由小到大”的书法路线,让我多一份值得骄傲的艺术才能。
我参加工作近40年,奖状证书也得到不少。可能都与高中获得的那张奖状有着关系。退休了,我投身江山文学网创作,也获得了几张证书和奖杯。一个生命,总是得到鼓励,我非常感谢“江山”给我的这份精神财富,炫耀没有用,但每想起,心中就有一种继续奋进的劲头,这种劲头,是支撑一个人不断向好的动力。
炕屋壁上的那张奖状,拆老屋时,也没有揭下来。那年,正赶上我叔叔(生产队长)在全公社获得“先进生产队长”的荣誉,叔叔拿着奖状送给我父亲看,我遇见了,父亲很高兴,说了一些怎样领导农村生产的事。
拆老屋时,我受到启发,跟母亲说,等我拿到“五好社员”的奖状贴在新房。忘记了这“五好”都是什么了,只记得有“集体主义观念好”和“劳动态度好”两条。
那时的奖状设计,上部中间是五星,两边是几面红旗。这是那个时代的经典美,也是最美的壁画,如果保存下来,完全可以传世,成为真正的古文物。我常常想,应该和那张1968年发行的《全国山河一片红》的邮票有着相似的价值吧。不是拍卖的价格可以标注价值,而是在我心中,成为一辈子继续争取进步的声音。那张奖状,真的在我心中存放了很久,是真正的不褪色的壁画。
三
也许,每个人心壁上都贴着几张人生难忘的壁画,保留下来,或遗失,都不会从记忆中离开。奖状,是隐形的力量,一张纸,不会发声,但在获得者心底,是响着扬鞭催征的铿锵之音。心灵的壁画,永不蒙尘,也不褪色,时念时新,尽管那些荣誉称号早已过时,但在获得者心中,依然灿烂光鲜,甚至会被自己涂上七彩的光色。伟大的敦煌壁画,是中华民族的共同记忆,是几千年的荣光;一个人的壁画,也可以是一生的精彩相伴。暂时忘记了,或者在某处张贴着已经斑驳了,但它永远是最生动的,常常可能会因这张奖状就走进了双手接过奖状的那一刻。
那张高中毕业证,也是一张纸,没有硬壳皮,母亲也给贴在了炕屋的壁上了。起初我并不同意,但想想很多人家也都是贴在墙上,也就觉得这是一个最好的安顿方式。现在的证书,在不少人眼中就是一块敲门砖,是要拿着它来应聘或评定职称的硬件,实用的意义更强了。当然,在很多人心中,还是累积力量的阶梯。
那张毕业证的样子忘记了,但校长的印章我记得住。那次师生相聚,高一学期的老校长说,可惜没给我盖上他的印章(高二时换了一位校长)。话外之意是他喜欢我这个学生,心中一阵温暖。
拆屋打墙壁,那张毕业证粘贴太紧,抠不下来。我和母亲都很失望,也没有照相机摄下它的影像,只能和土墙一起相处,不是这个学历不值钱,而是很无奈。试图用水润湿,但掉色,粘黏得很紧。
也许,这不是我求知学历的终点,应该去获得下一张毕业证。我赶上了恢复高考,那时高考,不查是否有高中毕业资格,同等学历也可参加。1978年,高考的春风,醒了我的心,为了下一张毕业证,我重新走进学校。
也好,我就当那张高中毕业证是一张可拓而无法带走的壁画吧,和着我的记忆一起留在那个老屋吧。
真正的壁画,是用来进行艺术欣赏和品鉴的,我的“壁画”属于成长的记忆。
其实,老屋一直在风雨飘摇之中,但我求学期间,家力不足,从未考虑翻新,所以,好东西都用来装饰丰富老屋的空间,特别是墙壁。家贫不嫌,屋漏坚持,不因破旧就弃屋。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我依然是一只恋家的狗,金窝银窝不如一处温暖的狗窝嘛。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珍贵记忆和精神财富,只能代表某个时代的生活、文化和价值观,我老屋的那张语录,那张奖状,那张毕业证书,是我继续追求美好的隐在时光深处的力量,已经刻印在心的深处,无法回到从前,只能从记忆深处挖掘。
人生没有走到尽头,就要不断给自己的心壁贴上“壁画”,被认可的东西,最容易在心上发声共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舞台和博物馆,美好的荣誉,包括自己创作的作品,都要收纳在自己的博物馆里。
自己的博物馆,不是靠高档次的装修材料来装帧,而是需要自己去彩绘“壁画”,那才是真正的“蓬荜生辉”。
我的老屋,就是我最初的博物馆,不能不说,那时还没有这个意识,所以疏于打理,好在丰满的记忆,可以弥补这种缺失。
2025年5月26日原创首发江山文学
老屋的“壁画”(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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