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的遗像（散文）

一贯油腔滑调的姨侄女婿是个走南闯北的生意人，行走江湖多年关目三不少，头脑灵活聪明伶俐。但凡遇事还得提防，稍有疏忽就有可能被他忽悠。三四天前他给我来电，说是想我了，特地要为我置办一桌酒席，邀上了三五个铁粉哥们，说是跟我这个姨父叙叙旧，联络一下感情！我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怕是有事想找我了吧？管他喃！这小子难得有这份孝心！

　　上午我准点应邀到场，心情特别地舒畅。席间四瓶"老地球"经不住众人的推杯换盏，全都一扫而空，酒瓶底朝上各人也就不再追究了，主要是谨防酒后误事。酒足饭饱后的我行走在回家的路上，满身散发着酒气，冷风吹在火辣辣地脸上自然舒服，自己晓得红里透黑的脸庞参杂着几道蚯蚓爬过的痕迹，看上去显得有些苍老，天命之年的我五六两热酒下肚，虽是头重脚轻的，但也没有什么不适感，回到家里，我泡了杯浓茶，喝了两口便倒头就睡，蒙蒙胧胧中耳朵里好象听见有人在喊。

　　"松祥，松祥！你们是怎么搞的！把我的那个像片拿错了，还得赶紧地去调换……！"，我扭头一看原来是岳父在对我说话，还是那个老样子，脾气直挺挺的，正在数落我。我具体也记不清楚了，细细地想来前几天村部办公室里，还真是收到了一封挂号信，里面寄的是我岳父的遗裱像，我没有打开就直接送给了舅大哥。

　　"我不知道啊！当时也没有细心，我真粗心大意，等会儿我去你家查看一下不就知道了！"

　　岳父抢过话题："看过了，已经看过了，是你们弄错了、错了……，明天还要你到安丰去，找那个姓陈的老头调换一下……！"

　　站在房门口的岳父声音有些沙哑，看上去他已急得不得了了，佝偻着身体显得十分无赖，心里好象还有什么话想要说，但看到我又没有怎么表态，便抖动着干痹痹地嘴唇，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急匆匆地消失不见了……。

　　我就这样半清醒半模糊地躺在床上，不知何时却努力地睁开了眼晴，收视着周围的一切。此时天色将晚，妻子刚从蟹塘上喂蟹食回来，一进门就说哥哥已经打过了电话，老爸相片又拿错了，还得要你去安丰镇上调换。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做的是一场大梦，但事情确实如此地与现实天衣无缝。

　　我也感到非常的蹊跷，岳父去世两个多月了，在世时为人做事特别严谨。文革期间，被人诬陷偷了公家的大木头，受尽了苦难，最终还是岳母一个人领着大小七个子女，哭哭啼啼沿路乞讨上访至县政府，明冤申诉才得以平反，在那个年代此事惊动了整个海南公社。岳父参过军当过兵，在一次淮海战役中不慎被敌人的子弹击中右胳膊，落下了终生残疾，康复后政府动员他到地方工作，他都坚决不去，原因是七个子女的抚养多么困难，如果再外出工作分居两地顾不到家，岳母一个人很难维持家庭，最终岳父选择回家蹲守在生产队里，默默无闻地辛勤劳作，几十年后才将子女们拉扯成人。岳母是抢在岳父前面走的，她老人家多灾多病，左右邻居都说她是个"药罐子"，怕是生养子女惹下的病根。岳父临终前说是看到了岳母，不住地向他招手，就在自家的房门口，好象是上苍安排来接他一起去天上的。岳父、岳母最疼孩子了，他们最大的遗憾就是活泼可爱的小孙子，好不容易长到了一二十岁，因婚姻恋爱关系服毒身亡，尸体从上海偷偷地运回家里时，全村的村民无不痛哭不已为之惋惜。时光一晃二十多年又过去了，细想起来十分可怜，据说岳母的身体就是从那个时候一落千丈的。

　　眼下岳父走了，骨灰盒马上要进入公墓，拍个照片找人做个装裱放在上面，既防水又体面，时间可能会长一些，其音容笑貌会让后人们更加地熟识，只可惜那个装裱的火化工老陈给弄错了，害得我还要多跑一趟，今儿个天堂上的岳父难道是托梦给我办理不成，你说他能不急吗？

　　第二天清晨我骑上电瓶车去了安丰镇，几经打听才找到陈姓师傅，结果跟在他后面七拐八拐地来到了一个十分幽静的巷子里，此时天上没有风雾气朦朦地，巷子不大却深远无比，从头到尾没有看到一个人，走进他家时就有一种阴森恐怖地感觉，使人不寒而栗。房子是小两间，坐东朝西没有天井，出门便是巷。一个明间一个卧室，满屋子全是鲜花、纸张、布片、花圈，堂屋里是专门制作遗像装裱的，大大小小满桌子的死人相片(镜框)到处都有，乍一看只要是用在死人身上东西，在他家房间里几乎什么都能找到。

　　老陈身材瘦小，声音不大话语不多，一口太监的腔调拉得很长很长，象是久病才逾的病人，脸色苍白无力，他慢慢地从堂屋旮旮里端出一个纸箱，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对我说:"这个里面全是遗裱像，你看看这里有没有你岳父的照片？"他说着走向了另一边，只管去做他的事情。

　　我不敢正视墙上供奉的菩萨画像，"嗯"地应了他一声，心里特别紧张，迅速地扫视着纸箱里许多陌生人的照片，方的、园的、三角形的、长方形的，椭圆形的、超薄的，每件遗像装裱得只有鸡蛋大小，几乎什么式样都有，我下意识地拔弄了两下，手就不由自主地抽了回来，害怕纸箱里突然有只大手将我拖住，我屏住呼吸，脑海里总是心神不定七上八下的，最终还真的找到了我想要找的照片，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我两眼放光招呼了一声老陈，急不可待地拿着遗裱像离开了陈宅，此时大脑一片空白，好在及时调换到位，全家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舅大哥早在村口恭候多时。大概岳父、岳母早有先见之明，在天堂的另一头看望着我们，知道他们要体面不能再出差错了，要不然不知道还要惹出什么样的笑话来喃！

　　这是一张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像片，同时也充分表明了子女对亲人的深切怀念。有道是：真情透纸出，落笔见人心。这张遗像装裱就是岳父的身份名片，您说我们一大家子能不重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