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头是沂河边的古镇。
年初我到马头的时候,咚咚的鼓声正从古镇中心的十字大街上传来。敲鼓的是四位美女,红袄红裙,艳丽而不失庄重,带着浓烈的节日色彩。领头美女含笑的悄脸上还藏着一丝姣羞,银色的耳坠随着她的跳动在闪着亮光。
或许是因为这鼓声的单调,或许是鼓声里缺少了抑扬顿挫,在我的家乡已没有人敲这种传统的乐器。许多年不见人敲鼓,许多年没听到鼓声,身在异乡重又听到那记忆里的鼓声,我的心也随着跳动起来。一样震天的鼓声,一样跳动的红色,还有同样看热闹的人,记忆里的一幕在眼前上演着,而我却回不到以前了。
马头这个地名取“码”字的谐音而来,早先沂河里的水运繁忙时,在老街的北头有个码头。当地人更喜欢把码头写成是马头,称他们这里为马头。当马的头有多好啊,千军万马总要有个领头的。再者,码头这个名字总让人觉得没有摆脱掉土气,远没有马头那样有气势、威猛。
我知道有马头这个地方还是从朋友那里,有个做生意的朋友常到马头来进货,他讲到马头的食品多而且还便宜,我便听进了心里。这里不但有大饼面条和水饺,也有各种传统的甜点,比如羊角蜜、蜜三刀、金果棒、桃酥饼、花生糖、饼干等。羊角蜜和蜜三刀里面汪满了油一样厚的糖稀,咬一口能甜到人的内心里,想想就让人流口水。以前生活困难时,人们常拎上草纸包着的甜点,再捎上自家的鸡蛋去看望生病的亲友,这简单的礼品是他们能拿出手的最好东西了。逢年过节时家家才会买一点羊角蜜之类的甜品送给家里的老人,以示晚辈人的孝心。那时烧年坟、祭天时也离不了甜点,可怜那些孩子从头到尾眼巴巴地在一旁看着,心里早就等的不耐烦了,待祭天的仪式刚一结束,便抢下那些剩余的供品,三下二下地塞进嘴里。也有不少调皮的孩子忍不住诱惑,竟把爷奶的甜品偷偷地吃了。儿时吃甜品的那一幕幕,也成了他们长大后内心里难以忘记的乡愁。在他们闯荡他乡不如意的日子里,那些与家人相濡相伴吃着甜点的温馨场景重又能激起他们前行的动力。
生活好起来后,吃甜点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年轻人都知道糖食吃多了会生病,自己不吃也劝老人不要吃。然而人活着终究还是要吃的,并且随着挣的钱多了,不但要吃的多滋多味,还要吃的健康。各种替代甜点的夹芯饼和水果干便出现了。新的夹芯饼不但有奶油味的也有漂洋过海引来的巧克力风味,还有草莓、苹果、梨子等水果风味的。除了夹心饼,这里的水果干也出名,有柿子干、苹果干、梅子干、梨干、桃干、无花果干等数不清的种类,方圆百里的生意人依然像过去那样前来批发食物,马头镇依旧热闹着。
好吃的东西多到了让人们对食物不在好奇时,也稀释了人们对年的渴盼与浓浓的年味。同时随着那些老年人的逝去,拜年祭天的习俗也渐渐地消失,过年时便没有了敬畏与庄重的仪式感,心里却添上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那种失落似有若无,人像丢了魂似的。正如古词里所言,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因此,尽管有这么多好吃的却怎么也堵住年轻人的嘴,他们常野狼似地嘶嚎着:“我这满腹经伦,无处安放灵魂……”好吃的够多了,他们还想要什么呢,恐怕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出于对马头美食的好奇,也有些怀旧的情愫在里面,今年春节我沿着沂河东岸来到了马头镇,想在这里找到让我内心宁静的温馨感觉。除了这里的传统鼓乐,在这历史上从没断过匪患与战争的千年古镇,在那些纵横交错的深深古巷,在那流淌着人间烟火的老宅里,还能有我想要的东西吗。
街心东侧的一座古式建筑引了我,走进一看,这里是古镇的民俗馆。一道玻璃墙隔开了馆内西北角与外面的联系,透过玻璃向里看去,里面围着的竟是一口井。有三座房子的山墙包围着一眼石井。那些房子由青砖砌成,白灰勾缝,房顶苫着灰色的瓦片,有的墙砖已经风化剥落,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正中的一面山墙上雕着“三山井”的字样,右侧的山墙上雕着一条盘龙,左侧山墙上雕着一幅市井图,图画里有行走的车马,有蹲着或坐着卖东西的人,有正在吃饭喝酒的人,也有剃头的,说书唱戏的,也有歪着头在讨价还价的。他们或是面容淡然,或是憨态可掬,个个形神俱备,和民俗馆外东西大街里正在发生着的一样,难道这画里雕刻的就是那条街。
相传这里先前曾是刘姓的郡马府,这眼井是郡马家的井。郡马家败落之后,宅院分割出卖。在寸土寸金的闹市里,那些购买者并没有趁机侵占那眼井,相反他们在翻建房屋时还默契地避开了井口,供周围人的取水使用,从而留下了这三山夹一井的佳话。
或许是受到三山井的影响,当地还有一步三眼井的故事。村里建好大井后,人们习惯用石板将大井分成三个小井口。早上当人们挑着担子去取水时,三个井口可以互不干扰地同时往上取水。这种品字形排列的井口,间距约有一步,被人们形象地称为一步三眼井。当传统的吃水方式改为自来水之后,无论是三山夹一井还是一步三眼井,并没有因为时代的变化而被掩没在历史的烟尘,相反它们还被刻意地保留了下来供人观赏。到了今天,当民族文化被金钱至上的思潮冲击得伤痕累累、乃至被人抛弃时,这些古井的存在显得是多么珍贵,它们无疑是古朴民风的活化石,时刻警醒着后人不忘自己的民族文化。古井里所蕴含的利他善念也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代代沂蒙人,进而化为沂蒙精神的一部分。
这里的主街上不光有那些传统的小吃,还有肉汤店、糁汤店,炸鸡店、锅包肉、甑糕,驴打滚,饼卷肉、淋汁豆腐等众多品类的小吃,每样尝上一口也就吃饱了,国人在吃上的智慧可谓是独步青云。让人奇怪的是,主街里的锅饼店也有很多。在店内摆上一口圆缸改成的饼炉、旁边有木板支起的面案,便是一家像模像样的饼店了。为了便于区分,这些饼店大多以主人的姓氏为店名,像王家李家聂家刘家等饼店密集到几步一家,有的甚至是两家饼店门挨着门,门对着门。在一家刘姓饼店内,热心的老板娘向我们详细介绍了饼的制作过程。她们都是头天晚上开始发面,几十年来一直坚持用自家的面引当作发酵剂。第二天早上开工后,在发好的面里还要再添上生面。生面添加的多少,各家都有各家不为外道的比例,饼的柔韧、饼有没有嚼头全靠发面与生面剂量多少的平衡,口味上的差异也是牢牢留住客人的秘诀。
切好的饼块在烘烤前,还要刷上一层糖稀,糖稀上撒上一层芝蔴,这样烤好的饼不但有甜味也有芝麻的香味。饼上芝蔴的多少完全凭老板的良心,为了招揽客人,这里的饼块上都是密密麻麻地撒满了芝蔴。而我关心的则是这么多饼店的存活问题,几十家饼店挤在一个比普通乡镇大一点的古镇里,古镇能容得下这么多饼店吗。老板娘笑道,每天外地来马头的客人都很多,只要饼好就不愁卖不出去。几十家饼店一天才出多少饼,要知道这里每天有几万人要吃饭呢。
说话间,有个漂亮女子来到了店里,女子笑道:“刘姨,给我拿五块钱的饼。”那女子的话音甜脆又带着浓浓的亲和力,黑色的卷檐帽衬着她姣好的面容,一条紧身牛仔裤难挡住青春的活力。“又要去送人,欧妮子今天贴了不少钱吧!”说话间老板娘已把饼麻利地装在袋子里。“贴钱送人饼”,这女孩是干什么的,我的心里开始疑惑起来。老板大概是看出了我的心思便道,看你对什么都好奇,是从城里来的吧。你跟着欧妮到乡间大集去看看,肯定能有收获。那个叫欧妮的女郎笑着点点头算是应下了。
穿过连通着主街一条小巷,随着欧妮来到一片露天的集市。如果说主街是古镇漂亮的外形,代表着现代的形象。而这里则是没有装饰的真实内涵了,意味着古镇的传统。人们坐在这些露天的小吃摊前,花上三块五块就能吃上包子、热豆腐、油条、菜卷、锅贴等,再多花点钱,还有卤好的猪羊肉下水在等着。他们大多是买一份简单的炒菜,配上一块钱一杯的当地小酒,便有滋有味地吃喝起来。一条长桌,一盘炒菜,一杯小酒,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去问,只管淡然地坐在天地间细品慢嚼着,尽享人世间的那份平静与安逸。马头地处乡野,尽管乡民的收入不高,但他们很少纠结挣钱的多少,脑子里没有焦虑也没有浮躁,反倒比城里人活得更洒脱与随性,这是不是生活该有的本真呢。
欧妮来到一个卖萝卜的摊位前,她把锅饼送给了卖萝卜的老人。老人已有八十六岁,别的活干不了,平时靠种点蔬菜来补贴生活。今天早上六点他就赶到了这里,到了中午仅卖了二十块钱。他笑着说道,二十块就不少了,以前我还卖过几块钱的。还想再多呆一会儿但肚子里不答应,他现在是又冷又饿,老人紧抱着发抖的身子说道。欧她把那包烧饼送给了老人,怕老人咬不动那些烧饼,她忙又给老人买了碗馄饨,老人犹豫着不想接受欧妮的施舍,在欧妮的反复劝说下他才吃起来。吃罢,他把剩下的二十斤萝卜送给欧妮作为报答,但欧妮却掏出六十块钱递给了老人。当老人颤抖着双手接过钱时,我看到他的眼角里在闪着泪花。要知道萝卜才几毛钱一斤啊。
马头不光是传统与现代美食的汇集地,也有温情在悄然流淌着,那是沂蒙精神的延续吗。
古韵流淌的马头(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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