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傍晚,冷风攥着严寒的衣角,四处张狂肆虐。月亮早早地爬上天宇,清冷地挂着,我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瑟瑟发抖地走在大街上。
大街上,没什么人。树枝上的最后几片黄叶,作着最后的挣扎,试图多停留一会儿,终究是徒劳,只能顺着冷风的流动,四处漂泊。拐角处,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守着一辆同样孤零零的三轮车。
三轮车脚踏式,破旧,曾经的蓝漆随着时间的流水,已经剥落不少,像历经战斗后留下的伤疤,斑斑点点;坐垫的皮明显缺了一个角,倒有些亮堂,看来它是车主重要的交通工具,天天必骑行,根本离不开。车主戴着一顶旧式雷锋帽,披着同颜色的湛蓝大衣,两只手缩进袖子,坐在一面小凳子上。整个人小小的,像只蜷缩起来的刺猬。三轮车面前,摆着一些蔬菜。
可能是他自己地里种的,品种较单一,几捆青菜,外加几个萝卜,还有大蒜。大概是摆放时间有些长,蔬菜不那么鲜嫩。常到菜市场,摊主们总是备有塑料瓶,上面戳许多小洞,灌满水,时不时给摊子上的蔬菜淋淋水,至少它们就没有干瘪得那么快。看来,车主没有学会这一招。
我停下脚步,蹲下来,看看蔬菜,一个个虫眼清清楚楚。见到有人停留,车主挺了挺腰,露出脑袋。我看清他的面容,七八十岁的年纪,脸上的皱纹如深山里的沟壑,层层叠叠,鬓角的头发如雪,像极了我的爷爷,勤劳一辈子,在土里摸爬滚打一辈子,养大五个子女,临老依旧侍弄着各种农具,折腾着肥沃的土地,直到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生命到达终点,一切画上句号,才停止这些。
我看着蔬菜,用手指在蔬菜上方转了个圈:“老爷爷,这些怎么卖?”这么冷的天,旁边的一溜卖菜的都被严寒赶着,逃似的回了家。只有他,还在坚守,试图把最后一点菜全部卖掉,贴补家用。
也许,老人家中遇到什么难事,经济出了问题,卖点菜,刚好填补点亏空;或是答应了孙子,给孙子买点礼物,正缺钱。要不然,这么冷的天,这样暮色四合的傍晚,何苦坐在这呢?
老人回答我:“青菜一元,萝卜八毛,大蒜二元。”他的价格确实公道,比超市里卖得还便宜。
家里确实有需要。这时候,我的肚子已经瘪瘪的,没有吃晚饭,本想着叫个外卖。现在想想,不如回去做点饭,炒点菜,既干净又爽口。要不,干脆做个顺水人情,帮老人的蔬菜全买了,让他早点回家。
这么想着,我跟老人说:“老爷爷,这些菜,我全要了。您帮我称一下,算算多少钱?”
老人听了,先是有些惊讶,继续眼睛露出喜悦,双手微微颤抖着,拿过老式的杆秤称起来,称尾上翘,看得出他的本性善良,想着让我一点秤,让我占点便宜。称完,老人说:“八元七角,算八元五角。”
老爷爷大大方方抹了零头,更是令我肃然起敬。他们内心的纯朴,如同脚下的土地。八元七角,着实不贵,回家吃上两餐没有疑问。
我掏出十元钱,递给老人,告诉他:“老爷爷,不用找了。”说完,拿着菜转身就走,不给老人反应的时间。
走过拐角,我回头看了看老人。他佝偻着腰收拾地上的零碎,连菜叶碎屑都仔细拢进布袋。三轮车链条咯吱作响,载着暮色驶向城郊,车头那盏充电小灯明明灭灭,在冻雾里划出微弱的光痕。
接下来的数天,老人经常在同一个地点,剩下一些为数不多的蔬菜。我想,他不在的日子,肯定是早早卖完,早早歇工。或许,有我一样想法的善心人同样存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默默地用力所能及的行径帮助别人,老人才可以提前归家。
只要我遇见,只要老人还在,我都如常一般停下脚步,全部兜底,打包回家。有些吃不下,我送给邻居,送给附近的孤寡老人,虽然微不足道,但我始终相信,善意的光芒如夜晚头顶的路灯,虽然亮度不够,但也能照亮一方天地。
直到某一日,我送菜给邻居的同时,邻居随口地问了一句:“谢谢你。你种菜呢?怎么常有蔬菜吃不完?”
“没有。街角有位老人,那么冷还在卖菜,我看他可怜,想着把他自己种的菜全买了,让他早点回去。”我实话实说,并没有欺骗他人的意思。
邻居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告诉我:“以后别买了。那老人并不是自己种的。每天傍晚,他都是把别人卖不完的蔬菜低价买来,再加点价卖给你们。老人也不缺钱,就住在城郊。”
“不会吧!他卖得挺便宜的,好像一点也不贵。”我有些不敢相信。
邻居笑了笑:“他收来更便宜,都是一些别人卖不出去的菜。”
原来如此。再次经过街角,我略微放慢了一点步伐,想了想,又加快了频率。老人抬起头,看到我,露出惊喜;又张大嘴,目送我离开。他已经熟悉了我的时间,已经默认了我的购买。
这一天,我没买,肯定出乎他的意料。乐于助人是我的本份,但我不想成为别人谋利的工具。特别我并不太需要的东西,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小钱。风雨中的棉衣,饥渴中的泉水,才是关键所在。若是当成一份生意,不买也罢。
当时,天还黑着,风还刮着,我挺着胸膛离开。
一路上,我都在思索,下一次,遇到同样的事情,我还会购买吗?还会伸出帮助他人的手吗?我想,我会的!哪怕一时的“小小错误”,也依然不改其乐。
毕竟,内心的善意永远在。不管世界存不存在黑暗,太阳永远东升西落,循着自己的轨迹,散发灿烂的光芒,让地球更明亮,让岁月更美好,让我们走在每一个白日里坦坦荡荡。
“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上过一回小当,失去一点小钱,又有什么关系,行走人世间,就应永不改助人之心!这才是“颜回”“雷锋”本色。
这么想着,我的头又果断地抬了起来。头顶的路灯固执地亮着,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脚下,柏油路吸着这微光,竟显出绸缎般的质地。这城市冬夜的寒意里,始终跃动着温暖的颗粒。
暮色与路灯(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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