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离恩阳场填不远,处于一座叫登文山的大山之中。从山顶到山脚,一条成人字型或隐或现的山脊顺势而下,在中部分散开来,老家就处在交汇处,从河对面的山顶望过来,山型凸凹有致,犹如一把硕大的椅子,坐倚在天地间。一条常年的小河从山脚下流过,汇入恩阳河。
屋前屋后没有肥沃的大田,只有几块成梯型分布的瘠地。这几亩土地,一株背篓粗的梨子树和水桶粗的杏子树与老屋相生相伴,印证了祖辈至少几百年前就在这里定居。可惜的是,因为贫穷,这两株堪称风景的大树,在八十年代初被砍掉,变成了几窑土瓦和姐姐出嫁的几台箱柜。
多年后,我还为父亲当年砍掉这两株树而遗憾。如果这两株树还在,一定会在现在的古树名录中占有一席之地。因为参加工作后,我走过很多地方,看到过很多大树,但大多是诸如银杏、柏树之类的,象那样大的梨树和杏树还没有看到过。
但除了遗憾,我也不能有责备父亲的意思。他是不得以而为之。在八十年代已进入改革开放时期,世代居住的屋漏偏逢连夜雨的茅草房总要有所改变。儿女大了,总要考虑论嫁谈婚的事。这两株树是他当时唯一可以用来改变现状的依靠。
父亲两岁时死了母亲,是他的父亲我的爷爷靠给别人打石头养大了他,后来娶了我母亲,生下五个儿女,在艰难困苦中兴起一个人口较多的大家庭。
在那个集体生产,靠挣工分分粮食的年代,这是典型的遭“娃娃难”,“倒找户”。由于缺少劳动力,所挣工分少,要想多分点粮食,只有比别人多增加劳动量。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的母亲很多时候就干男人才做的重活,比如挑粪、抬石头、拉碾子等。因为这些活路工分高些。
父亲同母亲一样,一天书都没有读过,连自已的名字都写不起,十足的文盲。也许是根苗正吧,他在十八岁时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那时,一个生产队的党员不过三四个人。后来三十多岁时,又当了有三百多人口的生产队长,也就是现在村所属的社长。
那时的生产队长,最主要的任务是组织动员社员群众开展生产,每天要计划和安排哪些地方需要去出工,要多少人,做什么事,在头天下午晚间收工时就要把第二天一个队的活路安排好,如果有变动,第二天一早还要亲自去一些人的家里安排。在现场干活的时候,还要分组分工安排并自己带头干。这样下来,每天都是忙碌辛苦的。
记忆中,母亲对此有过怨言。但母亲终究是明事理的人,没有因此影响父亲的公务,一个人把照顾儿女和煮饭洗衣、割草捡柴、喂猪喂牛的家务更多地承担起来。
但有几次,母亲好象无奈地对父亲抱怨开了。那是家里已经到了揭不开锅的时候。记得母亲说,你当队长,鞋子底下都不晓得给娃儿带几颗粮食回来。但埋怨归埋怨,穷归穷,父亲对生产队粮食的分配和保管室存粮的保管,手中是有一定“权力”的,但十多年来却从没有私自贪占过。
其实,父亲有时也还是为家人着想的。记得有一天,队里整修一个水库,这个水库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太阳湾水库,位于队里地理位置的高处,水库里的水,队里的大部分土地都能灌溉到。父亲带领社员挖土、挑土、拉碾磙子,加厚水库堤坝。水库的水已经快干了,歇工的时候,很多人到水库里罩鱼。在队里落户的一个重庆知青竟罩上了两条大鱼。我和弟弟在旁边看了,很羡慕,就想要,但知青自然是不肯的。望着我们渴求的眼神和拉碾磙子汗水湿透衣服的母亲,父亲对知青说,你一个人,吃不完这两条鱼,一顿吃不了,死了就不好吃了,分给我一条。知青还是不肯。父亲又说了一句,浪费了可惜了,就从知青手里去拿。也许父亲是生产队长,知青拗不过,就给了。回到家,母亲用腊油和鱼腥草做了一大盆水煮鱼,好久没有见油腥的一家人吃得很香。这是印象中父亲唯一一次用“权力”为家人“谋利”。
七十年代末期,因为改革开放后干部文化素质的需要,父亲不再当生产队长了。但很多群众还称他“队长”,直到他去世十多年后的今天,老一辈的人提起他还这样称呼。在他去世办理后事家祭的时候,村里的司仪亲自写了一篇比较长的祭文,对他进行了评价,主要是说他当队长带领社员修水库堰塘、开荒修“大寨田”和带领大家搞生产的事,还说了他没有私心。也是在那时候,我才真正了解了父亲。
现在我有时都在想,作为文盲的父亲,为什么能得到社员的认可,当那么长时间的队长?可能除了他有一定的组织能力外,更多的是,他专注把集体的事情干好,还有就是,他像家乡的青山绿水一样,没有过多的尘埃。记得队里有一位保管员,因为私自带了些粮食回家,被定为“偷盗”,在那个年月,被挂了黑牌子,戴了高帽子,游村批斗。
我由此为父亲感到骄傲,也为之庆幸。多年后,我考学、入党、提干,党组织到村里搞政审,因为他当生产队长时为村里做过一些事并且清廉,群众中口碑好,我得以顺利通过。
除了后来翻新改造的几间土墙瓦房外,父亲没有为我们儿女留下任何物质遗产。但他给我们留下了地的质朴,山的坚韧,水的上善。也许,这是最宝贵的。
山之朴——写给父亲(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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