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不动了（散文）

昨天回到润镇，卖窗帘布的老祁问我，好久咋看不到你的文章了？

　　我哈哈大笑，写不动了，江郎才尽。

　　周围人笑，哪里啊，你这是麻雀落到谷穗上——硬掐穗（谦逊）。

　　不，真的是写不动了！

　　身体像一辆老车，油门踩到底了，只听得“呜——呜——”地吼，就是跑不快。早晨六点零五起床，洗漱完毕进教室是四十分钟早读，期间检查学生背诵，或者读一会书。早点半小时，带了牛奶、鸡蛋、馍在办公室里对付一下。办公楼五层，宿舍公寓六层，跑个来回，折腾不起，时间紧张，膝盖也受不了。七点五十第一节课预备铃打响，连着两节课，结束时九点半左右，喘一口气，然后开始备课、改作业，制作课件，十一点过后回家准备午饭，十二点开饭。这六个小时下来，基本精疲力尽了。如果早上四节课，两腿酸胀，脑袋发木，做饭对付，累得惨兮兮了。下午接着去干，或上自习，或去听课，或改作文，或者有学生来背课文，有时需要你单独辅导，利用课间。如果晚上没有自习，没有开会，没有上到十点半的自习，简直觉得中大奖了。赶紧去外面散步，蜗牛爬行一样，顺着甘泉湖走一圈。

　　然后读不动书了。得空也看书，可是书一合上，过目全忘。鹦鹉学舌都不会，好记性曾如风，如今跑得无影无踪。韩皓月的《在往事里走动的人》，看了三遍，书上写了好多感想，零零碎碎，杂七杂八。年前到现在，看了十来本书，有印象的就是这本和薄世宁的《命悬一线，我不放手》。看着家里的书，许多还没有开封，就好像正月十五过了，对着冰箱里过年囤的肉菜一样熬煎。少年时候盼望读新书的期待，荡然无存。这才明白，读书和吃东西一样，有牙没锅盔，有锅盔没牙，现在有书了看不动了。这人的思想和五脏六腑一样，也有克化不了的时候。

　　最重要的是，管不住自己了。精力不济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爱翻看手机，看微信，看短视频，一睁眼就看，睡觉前也看。食指滑啊滑，时间蹭蹭地溜啊溜。放下手机那几秒，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虚度光阴——可耻啊！可是和吸鸦片一样，几分钟后手机瘾来了，手痒了，心动了，戒不了。脑海里闪过华妃的名言：“贱人就是矫情！”在写这几百个字的空档，就有翻手机的冲动好几次。看手机的念头就像离离原上草，野火烧不尽。上天，臣妾按捺不住啊！

　　爱看手机的严重的后果就是写不动了。最无奈的现状是：知道写文章其实得有思想，可是脑袋里空空如也。风在吼，马在叫，思想如股票，刷刷往下掉。想不出来新东西，再重复一些东西，顿觉自己面部可憎。春天来了，花花草草红红绿绿，感觉迟钝如老刀子。前天晚上，春雨过后，操场慢跑，四下寂寥，只觉着清新干净，再没有其他想法了。没感觉，没想法，还写个狗屁。

　　恶性循环，不想写的念头如狗皮膏药粘在脑海里。有对写作的失望，写了这么东西，带来了什么？金钱，名声，还是自己看重的精神上的喜悦？似乎都如烟雾一样缥缈。我常常想，不写作的人活得多好啊，刷刷抖音，哈哈大笑，时间飞逝，猪一样的日子，舒服惬意。眼睛一闭，两腿一伸，大家都到终点站，俩字——“玩完”。人家也是一生，自己何苦呢找罪受呢？我本是蝼蚁，何苦做挣扎？

　　睡前常常看书，翻上一两页，很快如梦。书成了助眠神器。第二天对着书发呆，我猜想如果作家本人看见书遇到这样的待遇，呸，能照我脸上啐一口。

　　心中失望了，车轱辘没气了，写作突然没了动力。与此同时，还看见了许多写手的真面目：沽名钓誉者有之，以文友相称卖货者有之，借机老婆生日娃满月让你行情的有之，自恋者和人在群里吵架的有之……丑态毕露。不是鄙视人家，一个人一个活法，而是想自己若这样，该是多么可笑可悲。

　　最闹心的是，不写了自己可还有点不甘心。似乎还没到上吊找不见绳子的绝望，于是贼心不死。检讨自己，你看，人家韩浩月在咖啡馆写，在火车上写，在阳台上写，在任何时空缝缝隙隙写，你就是懒，就是嘴上劲大说得好，落实不到行动上。人家蟠桃叔在送娃的电动车停下的功夫，坐在电驴上写，语言活泼泼，随时写，随地写，零零碎碎写。自己也心里明镜一般，知道想写好，只能不断地写，哪怕挤牙膏似的写，写作的灵感只有在写中才能获得。于是励志，鞭策自己奋勇向前，拿根鞭子抽自己，可是屁股沉，脑瓜懒。那就彻底不写了，可是看见孙颖莎输球，听见球馆内脑残粉丝山呼海啸的尖叫对她的影响，担心她未来会和樊振东一样，职业生涯进入“熬”的阶段，心疼；看见陌生的57岁老人，从28层高楼坠下，也心疼，作为一个人的悲悯。无穷的人们，无穷的远方，都和我有关：放不下的写作啊。

　　反思这个周六早上醒来，不到七点，不刷牙，不洗脸，赖在被窝刷手机，就是不想看书，不想思考。有时候一大晌时间，外面阳光好，室内暖气充足，多好啊，看书吧，一会儿啃个苹果，一会喝几口茶，一会儿上厕所。我妈曾经骂我：“懒人屎尿多，一干活就搔沟子挖屁眼，磨洋工。”对，备课时候磨洋工，改作业磨洋工，看书写作也磨洋工。人越来越胖，按理说体重越来越大，定力越大，可就是坐不住啊。偶尔的磨洋工成为常态化以后，结果把自己磨没了！

　　跑步吧，一跑就肌肉疼，难就歇着吧。歇得久了，干啥事都觉着没意思。不想见朋友，觉着烦；不想买衣服，觉着贵；不想为亲人们操心，觉着不值：百无聊赖。不是看透了，是举步维艰了，是没本事了，是懈怠。“懈”这个字多好啊，心解散了，心气聚不拢了。忽然很羡慕《红楼梦》里的贾母，七八十了吃嘛嘛香，赏花饮酒作乐子，活得生机勃勃。《乱世佳人》里的郝思嘉，不纠结过往，不想当下对错，不想未来如何，只想是否于自己有利益，快刀斩乱麻的活着。痛快，洒脱！

　　五十岁，我突然不会活人了。写不动的文章放不下的笔，躺不平的日子卷不动的未来。这别人看不见的闹心日子，其实还是无法与自我和解。可这时，偏偏想起罗曼罗兰的名言：“真正的英雄，就是看清生活的本质之后，依然热爱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