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里的歌声（散文）

　　夏日的开封，好多地方池塘里的荷花都开了。它们不是一棵一棵地开，而是热热闹闹一池一池地开，一片一片地开。​

　　走出家门，你会发现曾经宁静的、单色的池塘已经“改朝换代”了。红色的、粉色的、淡黄色的、鹅黄色的，千朵万朵，泼天的绮丽富贵！夏季的浪漫仿佛都被荷花包干了，朵朵精神着的荷花，连缀成一首缓缓行走的长诗，正热烈地为刚刚开始的夏天颂歌。

　　这个时候的风是荷香，雨是荷包，月是荷瓣，光是荷润，人人都是荷花，事事都在荷语。一切都变得那么诗意而美好。​

　　“这花真好看”一位大姐说。

　　“这些荷花饱满着呢”另一位大姐说。

　　“真香”又一位女孩说。

　　“哈哈，是清香，清香的香”另一位女孩接着说。

　　她们都是附近的居民，听闻荷花盛开，便相约前来赏花。

　　我沿着荷塘悠然漫步一圈回来，发现她们依旧三五成群地站在那里，兴致勃勃地研究着花。想来，再急躁的性子，到了荷花跟前也会被它的宁静与美好所感染，没了脾气，也忘却了时间的限制。或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在荷花跟前最宜放松，宜和解，宜深情吧。因为这些美丽的荷花，早已悄然开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就在这时，一阵歌声突然响起，在不远处飘荡，如荷叶上晶莹的露珠，每一粒都在闪闪发光，吸引着人们的目光。

　　我循着歌声望去，只见在池塘中央长廊的尽头，有十几位大妈正载歌载舞。她们穿着大红、大绿、艳黄、玫红等等颜色不同的衣服跳出来，夺目着。​

　　她们的动作整齐而又富有活力，时而聚拢，围成一个紧密的圆圈，像是在诉说着彼此的心事；时而分散，如绽放的荷花，将美丽尽情展现；时而双手擎起，仿佛要拥抱天空与阳光；时而屈膝蹲下，好似在与荷塘亲切对话。她们正对着池塘里朵朵娇艳的荷花唱歌；对着圆润的荷叶唱歌；对着岸上碧绿的芦苇唱歌；对着轻轻下垂的垂柳唱歌；对着树上的啄木鸟唱歌；对着天上的白云唱歌；对着翩翩起舞的风唱歌。她们满脸笑容，双目明亮而清澈，那笑容中洋溢着对生活的热爱与满足。

　　看着有人走进，她们的歌声并没有停下来，反而更加热情。她们把大家都当成了池塘，当成了垂柳，当成了荷花，当成了千亩碧琼。歌声如清脆的鸟鸣，婉转悠扬；又如潺潺的池水，缠缠绵绵，萦绕在耳畔，久久不散。​

　　等她们一曲终了，我才有机会插话。

　　领舞的大妈胖墩墩的，岁月在她的脸上犁出道道沟壑，见证着她走过的风风雨雨。然而，那艳丽的红唇在这不平坦的脸上却显现出独特的优势，为她增添了几分活力与风采。她笑嘻嘻地走过来说：

　　“她们是所谓的业余合唱团，平均年龄 68 岁了，是共同的爱好让她们这些姐妹走在一起的。她们有的从小都喜欢唱歌跳舞，只是年轻的时候，生活的重担压在肩上，梦想被现实屏蔽。如今年纪大了，她们中的大部分姐妹又都是独居生活，孩子们都有了自己的家庭与事业，各自忙碌。也正因如此，她们终于有了时间去追寻自己曾经的爱好，重拾那份对生活的热情。”​

　　“只要出来唱歌，心情就特别的好，感觉日子就特别的滋润。” 另一位大姐笑着说，脸上的笑容如同盛开的荷花般灿烂。

　　“如今，我们跟着季节唱，而且哪里热闹就去哪里唱，有桃花就到桃花树下唱，感受桃花的浪漫；有荷花到荷花池里唱，沉醉在荷花的清香中；有菊花到菊花地里唱，领略菊花的高洁；有向日葵就到向日葵地头唱，追逐着阳光的方向。

　　“我们大概唱了有好几年了吧。” 又一位大姐挤过来接着说，眼中满是自豪与幸福。

　　“我们不图挣钱，就图一个快乐。图个今天活得比昨天高兴、快乐，明天又要比今天高兴、快乐。”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笑声回荡在荷塘上空，感染着每一个人。​

　　“唱词大多是我们自己改编的，曲子也大多是套改或者篡改的。心里想什么就改编成什么，只要能顺下来就行。” 面对我的好奇提问，大姐耐心地解释道。

　　比如：刚才我们唱的这一首就是我们根据一个故事编的：“年轻的时候男人喜欢舞枪弄刀，犯下了错误。后来刑满释放后在一家工厂做工，老板是当地有名的企业家，不计前嫌把他当做自己家里人，还把自己心爱的小女儿嫁给他做老婆。男人也知道感恩，卖力地维持着工厂里的事业，也得到了女方全家人的信任和欢喜。可是男人的命不好，年纪轻轻得了癌症，极不情愿地离开了这个美好的世界，而他的女人受不了打击，从此陷入绝望患上了间歇性精神分裂症。”​

　　大妈讲完，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但很快，她转过身去又敞开嗓子唱起来，跳起来，旁若无人。

　　这一幕，让我不禁想起多年以前我跟踪采访的一位老者。那是在开封的南城墙公园里，每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在城墙上时，总能看到一位老者穿戴整齐地在那里吹箫。他的箫声呜咽，一曲接着一曲，如泣如诉，常常引得众人叫好顿足。出于好奇，我多次与老人攀谈，但老人话语很少，只简单地说一些日常琐事，从不提及自己的过往。直到有一天，老者突然说：“如果我带你们回到我家看看，你是否愿意？” 带着满心的疑惑，我们走进了老人的家。​

　　那是一个方正的院子，虽然简朴，但一尘不染，处处都透露出老人对生活的认真态度。然而，走进屋内，却是家徒四壁，除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物件。但在一间偏房的屋里，仅有一件雕刻华丽的屏风，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当老人缓缓移开屏风，我的眼前瞬间惊呆了。

　　五位墨绿色的牌位展现在眼前，青烟环绕的三炷香，袅袅升起，似乎在给亲人问候，诉说着无尽的思念。​

　　老人平静地说：“这是他的孙子，见义勇为的时候牺牲了，那是一个多么阳光善良的孩子，为了救他人，毫不犹豫地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这是他的儿子，一位缉毒民警，多年前在一次执行任务时，不幸遭遇歹徒，壮烈牺牲，他用生命守护着一方平安；这是他的老伴，接受不了儿子牺牲的消息，在一个寂静的月夜，选择了自杀，她的心碎成了无数片，再也无法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这一位是他的叔父，这一位是他的曾祖父，他们分别牺牲在朝鲜战场和抗日战场上，为了国家和民族，英勇无畏地献出了自己的热血与生命。如今，家里只剩下孤独的自己，到年底也八十有八。这样的人生你说是苦还是喜！” 老者平静地问，那平静的语气中，却蕴含着无尽的悲痛与坚强。​

　　此刻，我只觉得心里 “怦然一声”，有无数个为什么在眼前闪过，但这些为什么都堵住了我的喉咙。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老人，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内心的震撼。​

　　思绪再次把我拉回到荷塘，望着那些开心的大妈，我似乎理解了每个人生存的意义。生活中，或许我们会看不惯某些人，或许会不喜欢某些事，或许无法接受生活中的种种不完美。但是，每当在滚滚红尘中走累的时候，每当阴霾飘进脑袋的时候，大妈的歌声和舞姿，老者的箫声和落寞都会从我心底飞出来。它们像一束光，照亮我前行的道路，使我原谅一切不完美，促使我向往美好的生活，让我明白，无论生活给予我们多少苦难，我们都应该怀着希望，勇敢地走下去，去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