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散文）

　　正月初九是奶奶的祭日。全家人都知道。去年碍于疫情影响，没能够在奶奶去世十周年风风光光地祭奠她一番，说实话我们一大家子总觉得有点对不住她老人家。

　　奶奶离开我们已经十一年了，但她的音容笑貌常在我脑海中显现，她仍然是那样的性情火爆，遇事大度，大有男子汉那种逞强的气度。"受苦长本事，享福添毛病"这句至理名言，她健在时曾常挂在嘴边，且街头巷尾逢人便说。时至今日在整个大家庭中，这句"座右铭"将一直陪伴我们经历着风风雨雨，同样也给予了我们工作前行的动力。

　　奶奶一生育有三儿两女。爷爷是个杀猪的，年年东庄西舍地行走杀猪，生活基本上还能够凑合，最起码三天两头弄点骨头啃啃，油汤油水的小孩子也能够解解馋。可田间地头、家里的大小活计可就苦了奶奶。奶奶生前不怕苦，经常一个人一只鸭船，行三四十里水路，到中堡娘家沈家庄上门办事。在她眼里她总认为:勤俭能持家，富有出懒汉。趁年青时吃点苦是应该的，到老了想吃苦也就没有希望了！

　　可惜的是天不随人愿。大伯出生刚满十个月“出天花”夭折了，二伯四岁时因痢疾没有重视又跑掉了。这两件事情，给爷爷奶奶沉重的打击。他们俩伤心欲绝。原以为累死累活地操劳盼望着，能够过上美好的生活。可此时此刻此景，心中的质疑一下子全都怪罪到了上辈没有行善积德的缘由上，要不然怎么会落得这般模样？

　　奶奶嘴有手有，操持家务活计手起刀落十分麻利，从不在人下。爷爷抽烟喝酒，行走在外杀猪做活，人家难免弄点小酒也不奇怪，奶奶经常唠叨喝酒误事，多吃惹事，举家过日子能节省一点是一点，人常说:嘴吃万丈无人知。逞强的奶奶在家中也骂过不少，骂归骂，爷爷很少搭讪。她说身体就是本钱，自己要好好珍惜。

　　后来爷爷咳嗽得厉害，三十八岁那年爷爷犯重度疾病也走了。家里的顶梁柱倒了，奶奶一时间心也死了。当时她以泪洗面，痛不欲生，死的念想都有。再看看父亲和大姑倚偎在她身旁，年幼不懂事的兄妹俩，见这阵势害怕得不得了，抱着奶奶哇、哇、哇地哭个不停，此时的奶奶一连几日不吃不喝，脑海里一片空白，心里五味杂陈一并涌上了心头，幸好众亲友邻居反复开导。要不是眼前这活生生的两个小累赘和腹中未出世的孩子，凭借奶奶往日这火爆脾气，便一念之间撞进棺材也就随爷爷去了。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必须坚强地活下去，奶奶往后的日子就更加艰难了。

　　二姑是爷爷去世后才出生的，她连父亲长什么样子也不知晓。听二姑讲大姑是记恨奶奶的，因为奶奶偏心。闹饥荒年代，奶奶常常将十二岁的父亲丢在家中，自已抱着三岁的二姑，领着九岁的大姑外出逃荒，留下家中仅有的玉米饼和十多个好吃的馒头给父亲度饥荒。眼馋的大姑一个也别想拿到。奶奶别有用心，故意袒护父亲，生怕再有个闪失，怎么对不起蒋氏家族的列祖列宗！

　　奶奶记得比较清楚，在爷爷去逝后第七个年头的秋季，这年饥荒来得突然，看到水稻被淹，玉米高梁受渍，辛勤劳动换来的结果是颗粒无收。为了生计奶奶只好下海寻找食物。一根竹嵩一条木船几张苇席便是出门的全部家档，沿水路向东缓缓顺流而下，日行夜宿风吹雨打全然不顾，每到一处先将二姑用绳拴在船舱棚子里，奶奶再带上大姑上岸，先是行讨而后寻求活计给人家帮工，只有这样才能得到人家的一些"赏赐"，什么萝卜缨子、芋头胡子、山芋、玉米、菜蔬之类的一些东西，只要能吃的奶奶总会打包上船带回去苦度时日。

　　奶奶用心良苦事事总是让大姑向前，一是出门在外要见多识广会说话、能做事，二是人穷不怕，要靠自己本事吃饭才算是真本事，她常说受苦长本事，大概是锻炼大姑那种吃苦耐劳的精神吧。东海边上的人家居住比较松散，一、二里路远才能望到一户人家，并且大都喜爱养狗看家护院。有一日清晨，大姑头发凌乱、衣衫不整，手中拿了根小木棒和一个瓷碗上岸，刚欲进门乞讨点早饭，就被窜出来一条大黄狗死死地咬住了她的左裤筒，吓得大姑瘫坐在地上哇哇地大哭不止，手中的饭碗也被摔了个粉碎。此时的奶奶既要时不时地照看船上的二姑，又要谨防着岸上的大姑走向，稍不留神这哭声就传到了奶奶的耳朵里，当时奶奶气不打一处来，跑将过去狠狠地打了大姑几下，愤然道:"看你还长记性不，这么大的人了，连条狗都不能赶走，将来你还能有什么用啊！"，奶奶的两巴掌看似简单但痛在心上，不知为什么奶奶望着大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委屈的样子，忍不住也失声痛哭了起来，这哭声传出好远好远，哭得十分伤心。大概是奶奶受苦受够了……后有好心人给了奶奶好多萝卜缨子和山芋，总算躲过了这一劫。

　　奶奶一生没有改嫁过，她是既当爹来又当娘，平日里省吃俭用，一生过着清贫的日子，一个女人能够扛起一个家庭的重担，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其中的酸甜苦辣不言而喻，好不容易将三个儿女抚养成人，成家立业。奶奶是个重男轻女的人，听邻居们讲，我父亲性格很象奶奶，倔强火爆。在那个转换观念的年代。人民公社要求各村学机工，第一批十个学员，只有在大队里找有知识的青年去，当时"苏州20"机器一般人都没有见过，父亲上过四年级也识了几个字，偷偷的找到庄上当乡长的三叔报了名。奶奶知道父亲十五、六岁个头不算大，据说这是一种体力活，父亲不是那块料，放牛耕田还差不多。就想从中阻止，哪知父亲连夜出走，害得奶奶哭天呼地地寻找，生怕又要惹出什么事端来，因为失去亲人的日子是何等的痛苦，奶奶的呼喊声惊动了左邻右舍，众人都说儿大不由娘，牛大自耕田，你让他出去走走长长见识，不也是锻炼他？

　　那一晚，没有风，月色朦胧，父亲怕是犟过了头，秋天的河水已经凉了。为赶上次日去县城农机局培训学习，连夜才行动的父亲走到庄西头的渡口处犯愁了，夜深人静，渡船早以不见了踪影，壮胆高呼几声却又没人应。人常说这地方靠坟地作怪得很，天黑下来的时候就有鬼火飘来飘去……父亲没有碰到过这种事，只是越想越害怕，他左顾右盼，一颗悬着的心巳提到了嗓门眼，最后他只好咬咬牙，趁着年青气盛血气方刚之时，不管三七二十一，抱起地上一快土疙瘩，沿河边向前跑去十多米，使劲往河中一扔，只见"轰隆"一声水花四溅，他又跑回原渡口处，脱衣服下河，迅速地游到了河的对岸。这种声东击西的做法，大至是抛砖引玉，吸引夜间鬼神注意力罢了。很显然这是有头脑人所为，急中生智的父亲也应用了一次。培训结业后，每每说到此事奶奶总会感叹地说，一大家族的长辈们个个在看护着你呢！

　　奶奶晚年中风了，整天痴痴呆呆地坐在轮椅上，口中念念有词:"还女、还女……"还女是大姑，是她的大女儿，已几年没有见面了，估计奶奶是在想她了。大姑是靠大船搞运输发家致富，受过苦的她现在已经感到轻松了，接生意送材料一般都是大姑向前，她个头大，身体发胖并伴有血压高，可就是没有吃药防病的思想意识。房屋虽坐落在镇上，精神一直很好的大姑有一天夜晚突发脑溢血，立即到医院抢救无效，五十三岁的大姑就这样抢在奶奶前面也走了，伤心得大姑父抱着大姑哭天呼地道:还女，还女，她没死，还在睡觉呢！

　　这件事家里人一直瞒着奶奶，奶奶也问过父亲多次，还女大船又到哪儿去了，为什么不来看望我。回答总是还女她也有家庭，船上生意好，天天闲不下来，哪能在家天天陪伴你呢？再后来奶奶确实不行了，眼晴上下左右不住地四处张望，象是在寻找着什么。全家人心里有愧，看是瞒不下去了，这才告诉了大姑得急病去世的事实真相。

　　奶奶不能说话了，只喘着粗气，干枯的身材显得那样的渺小，那两只深陷且没有光线的眼晴，睁得大大的，左右转动着，不多时便慢慢地流下了两行心酸的泪水，嘴角边还颤巍巍地抖动了两下……叹了一口气便匆匆地离开了人世。

　　时至今日，十多年过去了，可我们全家人没能在这十周年间纪念奶奶一番，总却得是一种遗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