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散文）

一

　　“雪落是无声的，你可以触摸到它的冰凉；花落是无声的，你可以嗅到它的清香。风，是有声的，你能听到它的呼啸；溪水是有声的，你能感受到它的欢笑。”

　　“这是诗吗？”她问。

　　他抚摸着她的手，说：“你说呢？”

　　他停了一会，说，“其实，这世界，都是诗，只要你的心情好，你的周围就都是诗……境由心造嘛。”

　　她仰起脸，眼眯着，太阳很好，初春的暖光映在她圆润的脸庞。少女青春的光泽宛若明亮的朝霞，他感到温暖。他看着她，看着，看着，他的脸热了……

　　他低下头，不说话了，拉着她的手，软软的，嫩嫩的滑，如同……他想起了两句古语：“无骨”“凝脂”。

　　他和她，就这样，默默地坐在公园的条椅上……这是一个午后的约会。

　　阳光很好，花红草绿鸟鸣……春天的气息让周围的一切都美好了起来。

　　

　　二

　　灯，照着你秀丽的脸，你坐在椅子上，俯身在一张临窗的书桌旁，眼睛专注着一页账单，不时扭过头去，手的另一边是一本小簿子，你一笔一笔在那上面，记录下这一天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开销。夜已深，静得，我能听见你翻动书页和钢笔写在纸上的响声。

　　傍晚，华灯初上，我拖着疲惫的身子下班回来，掀开门帘是温暖的灯光和饭菜的香味。你迎着我，为我拍去浮尘。当我把这月的工资交到你手上，我才发现你的手指粗糙了……你冲着我乐呵呵地傻笑。你慢慢地数着钱，自语道“这是这月的米钱，这是菜钱，这是电费，这是给爸妈的月份钱……”，你把钱按这月的预支项目分别数好，夹在账簿里，脸上洋溢着幸福，一种踏实而满足的幸福。

　　我拿你打趣：“这可比我给你读诗快乐多了吧？”你说：“可不，你不是说了，只要心情好，什么都是诗嘛。”

　　我知道，家庭是女人的宗教。女人的故事，都写在一日三餐的一粥一汤一茶饮里。相视无言，幸福，总是彼此的心照不宣。日出日落，幸福，在女人的矜持的羞涩中。

　　

　　三

　　你鼓胀着乳房，胸前的衣裳上总是奶渍，干了湿，湿了干，散发着浓郁的甜甜的乳汁的腥味，多好闻的妈妈味啊，我沉醉。

　　你俯下身，看不够那个婴儿肉嘟嘟粉嫩嫩的小脸，不住地想去亲亲她，抚摸她。你轻轻地把她抱在怀里，一条手臂紧紧挎着婴儿的腰臀，另一手臂托着婴儿的小脑袋，生怕磕了碰了。你解开了怀，脱出了雪白的乳房……妈妈的姿态，好美啊，我好沉醉……

　　你洗，我熥。一片接着一片，似乎总有烘不完的尿褯子，在那年冬季的一个个夜晚，陪着我们熬夜。炉火通红，炉火上的竹笼，褯子一层层捂着，熥着，热烘烘的气味在升腾弥漫，你说：“真好闻。这才是家的感觉……温暖的，真让人沉醉。”

　　哄女儿睡下，你偎坐在她的身边，捏着钩针，编织着五色的线，衣裳、帽子和鞋子，给女儿的，各种式样各种花色，女儿根本穿不完。女儿喃喃学语，你也学着她的“喃喃”，一句一句，和她对话，满眼都是爱意。

　　一天，女儿突然站起来，顺着草地的坡跑了下去，“会跑了！你看……”，你惊呼：“看，她会跑了！”你兴奋地追……

　　你牵着女儿的手，女儿在你手里一天天长大……你也老了。

　　今天，女儿下班回来叫声“妈”，说“我想吃小茴香馅的饺子，要素的，我在网上看到别人在吃，就馋了……”

　　你说：“妈给你做。”

　　

　　四

　　你的身材怎么不变呢？婷婷的，还是那么笔直修长。过去，我的同事说你是“魔鬼身材”，而今，你的同学见到你还是会问你，“这么好看的身段，你是怎么保持的？”你在别人拍的照片里，她们说你像日本女人：一幅瘦俏的侧身照，贤淑的身影，内敛的笑容，你俯身，正在厨房里忙碌着……在我心目中，日本女人，应该是和服下的素雅。素雅的如日本的茶道。和敬清寂，一尘不染。

　　过去，年轻时，你总是苛刻自己，舍不得花钱给自己买衣裳。这些年，女儿不断给你买来衣服，冬的夏的，薄的厚的，长的短的。女儿还时不时地把她穿不上的衣服拿来，送给你穿，她知道你瘦，身材好，能穿。这些衣服可都是价格不菲啊。

　　每次，你穿上一件，走到我跟前给我看：“怎样？好不好看？你娃给我的。”然后，又跑去试下一件。

　　我总点头说“好看”。其实，你不需要更多的服饰来装扮自己。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美，是不需要修饰的。

　　美是一个人的气质，是姿态是内敛。美不需要被定义，美而不自知，才是女人的美的最高境界。不为外界的赞美所动摇，只为内心的宁静与从容。

　　我曾对你说过，有的女人不会老，即使老了也不会丑，不会是皴婆子。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如曹植心中的洛神。也如戴望舒笔下，那个，撑着油纸伞，走在雨巷里，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

　　女人的美就是诗，是轻柔的飘逸，是一种神秘的漫漶……

　　

　　五

　　那天的午后公园的阳光，还在他记忆里。

　　她白了头，他也白了头。

　　又是一个午后，阳光很好，露台的藤椅上，他和她静静坐着，紫罗兰的藤蔓从高处垂下，他在给她读诗，她喜欢的，江一郎的那首诗，《老了》。“老了”，他轻声地读给她听：

　　老了走不动了，

　　到地边的小溪旁坐坐吧

　　老头子，要是你有点伤感

　　就让我陪着你一起伤感

　　要是你怀念初恋

　　我们相拥着怀念初恋

　　这溪水叮咚

　　多么美好……

　　“多么美……好……”他停下了，摘下了老花镜，他发现，她睡着了，他嘟囔了一句，“这老太太，瞌睡真多……”

　　她晚上总失眠。

　　他给她盖上了毛毯，坐在她的身边，守着她，看她睡着了的可爱的样子，她歪着头，像只猫，或是像一个孩子……阳光照着她，阳光慢慢地拾阶而下，若有若无的暗香在浮动……恍惚中，还是在那个午后。

　　她仰起脸，眼眯着，太阳很好，初春的暖光映在她圆润的脸庞。少女青春的光泽宛若明亮的朝霞……他看着她，看着，看着，他落了泪……

　　

　　2025。02。21。浐灞半岛。写于午后的阳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