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除夕临近傍晚,外面的的鞭炮声先是谨慎试探性来上一两声,像是小时候我们中午偷跑出去下河洗澡的东张西望,而后是声音渐浓,远近呼应,仿佛在呼朋唤友,再往后就是疾风骤雨,像是一群淘气包噼哩噗噜下了河,再无顾及在河水里随便扑腾,搅得天空五彩斑斓,搅得大地烟雾腾腾,搅得满地碎屑堆积。
想起小时候尽管虽然日子过得穷,父亲也要至少给我买上红纸包的一两包小挂鞭,让我高兴高兴。身子一直不好的母亲总会倚着门框,看我把小鞭拆成一个一个的,用香头慢慢点燃,崩开一个个雪堆,崩成一地红屑,吓得鸡飞狗跳,母亲总会喃喃地说:“崩得好,崩得好,崩走了瘟神,崩没了穷气。”
红纸包的鞭炮就放在柴房,放在吊篮里,我每天都要走进去看上几眼心里才觉得才踏实。听到街上零星响起的炸响,就会忍不住拆下几个装入口袋,到街上凑一下热闹。只有等到年三十晚上和初一一早才能放整包的鞭炮,可惜这样的快乐要等上一年。不过瘾,我就和老叔就会一起到街上捡别人留下的哑炮。只要听到谁家在放挂鞭,我和老叔就像听到了冲锋号,向那个方向奔跑。硝烟未尽,很多孩子们已经围了上去,争着在地上捡。有着半截信子的最招人待见,可以直接燃放。那些没有信子看似完整的小鞭我们会顺手一撅,没药的空炮顺手抛弃,有药的可以夹住另外小鞭的引线,放一个“呲花大炮”。
有一年的除夕傍晚,我和老叔捡了很多哑炮,包括几个只响了一响的二踢脚和一些花花绿绿不知名的花炮。我们找来一个小铁碗,小心的拆炮。小鞭还好说,撅开把药撵出来就行,大多是发灰的黑火药;那些大花炮就要想剥洋葱一样,一层层慢慢剥开,这里面大多是发黑的灰火药,有的还有一些闪闪发光的鳞片状小颗粒,这大概就是烟花的“花”吧。老叔还说二踢脚的火药分为竖药和横药,竖药就像火箭发射喷出火焰,横药就像炸弹要炸开膛。不管什么药,我们在碗里搅合搅合,统统倒进了一个捡来的粗大烟花筒子里,安上挂鞭上拆下来的一根长引线,在开口处又塞紧纸团,压实,老叔说这是开花大炮,一定要像“地道战”里炸鬼子的地雷一样,埋在土里放才过瘾。冬天的地冻得梆硬,挖了几下我们还是放弃了。就在开花大炮上面压了一个铁质鸡食盆,里面还冻着少半盆鸡食。
点燃的瞬间,随着冲天的火光和一声轰隆轰隆地闷响,我们感觉眼前都一黑,耳朵也跟着嗡嗡响,仿佛房子都跟着颤抖,经年的尘土簌簌而下。鸡食盆被炸到了天上打着旋转和被炸得粉碎的冰碴,噼里啪啦往下掉。鸡舍里面的鸡噼里啪啦的乱飞,猪圈的猪嗷的一声,险些从圈墙窜出来。我们好在穿得厚,没有受伤,衣服上溅了不少脏东西。父亲放下手里正在包的饺子,惊慌的走出来,看着我们没事才舒了一口气,问了问情况对我们说,你们这不是放炮,是放雷管,赶上我当兵开山修路了,太危险了。
鞭炮总有放完的时候,老叔还有妙招。他带着我去厕所墙壁上小心的刮下挂在砖石上的白色粉末,他说这是硝。又把树枝烧成木炭,把木炭碾成粉末,和白色的硝混合在一起,放在纸上,然后用火点,也能产生轻微的噼啪声和耀眼的火焰。老叔说,要是加上硫磺这就是炸药,他是从村里民兵那里听说来的,还说如果再有敌人进犯,我们就用这个炸鬼子。
二
那时候,要想看放鞭炮过瘾,还得上烟花爆竹市场。春节前滦县廿六大集是最热闹的。
那些卖鞭炮的都是用三马子、手扶拖拉机拉过来的,不能用马车,大牲口容易受惊。他们车上盖着厚实肮脏的破棉被,只留少部分在外展示。光有展示哪里够味?要各家各户比着放,起着哄放,才是高潮。宽阔的马路上很快成了各家比试的舞台。这家刚响了几个二踢脚,那边就是几个礼花飞上天,还有挂鞭一百响,两百响,甚至五百响,噼里啪啦,震耳欲聋,硝烟滚滚,响个不停。几个戴着一只耳朵撅着,一只耳朵耷拉着棉帽子的小青年,鼻孔里喷着长长的热气,总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一个劲说:“你看人都要走了,干脆再放一挂,舍不住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媳妇儿抓不到流氓,使劲整!”持续的爆炸声让卖鞭炮的也开始兴奋,不住的拿出来放。他的媳妇儿开始还管着点,让悠着点,后来也上头了,不管了,还从棉被下面掏出来,往男人手里塞,说,当家的,要把对门的气焰压下去,接住......。
那一年我上初中了,已经可以放单飞,自己赶集去看热闹。正看得高兴呢,突然后面有人拍我的肩膀。我回头一看,是我大舅的堂弟,我也要叫大舅,就应了声大舅。我这个大舅和我母亲同龄,比母亲小几个月,姐俩个一起长大,关系一直很好,舅妈就是在母亲的撮合下喜结良缘的,每逢年过节我也要他家坐坐。
大舅在部队上是汽车兵,转业回来后到县上汽车队。80年代开始自己跑运输,在那个年代算是条件不错的。大舅人心善,家里亲戚用车都是主动帮忙,不收取任何费用。有段时间大舅卖煤,到了我们村子,卖完了煤就到我家,让父亲打扫车上的煤底子,往往也有一两筐。大舅问我买鞭炮了吗?我摇头说,看看就过瘾了。大舅往我手里塞钱,让我看上啥买点啥。我使劲往外推搡,可我哪里有大舅劲大,硬是塞进我的兜里。但我没有动买鞭炮的心思,甚至没有把钱掏出来看。回家跟母亲说了此事,并掏出钱来。我惊异的发现是一张十元大团结,原来我以为最多就是五元钱。要知道那是在1987年,几年后我在县城上高中住校,一个星期的生活费也就是十块钱,这十元钱有点太沉重了。
后来每逢过年,听到鞭炮声,我都会想起这件事,心中就有阵阵暖意流淌,像是心底绽开的烟花。我们这里实行过66大寿,恰好这年年前碰到大舅,想起母亲即将大寿,大舅也面临寿辰,我果断地包了一百的红包硬塞给大舅,聊表心意!
三
可能真的是老了,孩子们也都大了,今年过年我头一次没买鞭炮。傍晚又临近了,我和父母边包着饺子,边闲聊,两个孩子在一边刷着手机,外面的鞭炮声一如既往地响起来,越来越稠密,透过窗户,时不时可以看到绽开的满天烟花,鞭炮声也渐渐盖住了我们说话声。
突然,我的手机响起,是我弟弟打来的。我这个弟弟是三叔家的,父亲哥四个,下面只有我们哥两个,他比我小19岁,小时候没少哄他玩儿。我接起电话,弟弟说,快让我两个侄子过来跟我放鞭炮,好多的大花呢。我带着两个孩子过去时候,弟弟已经开始从地下室往外搬,马路上摆满了一大溜各种礼花炮。他的大儿子八九岁,也跟着忙活。见我们过来,他把打火机递给我的两个孩子,说:“我小时候你三爷爷抠门不给我买鞭炮,你爸年年买了都分给我,这回老叔让我的侄子们也放个够,地下室堆着一屋子呢!”
满天的烟花开始在天空尽情绽放,凤鸣龙吟,绚烂多彩。弟弟是大网红,他无论何时何地总是忘不了他的粉丝,又开启了直播:“我是小田田,只玩新能源,今天不卖车,给铁子们直播放烟花......”
都说薪火相传,没想到这节日的烟花更能扎根我们兄弟的内心,代代相传。又岂止是我们这一两代人呢?应该说是从原始部落燃起的第一堆篝火,祖先们围着火堆跳舞就开始了。那篝火是最初的烟花,火种向四周蔓延,逐渐驱散黑夜,让文明照亮神州大地。
如今,满天的卫星就是我们天上街市中不灭的烟花,点亮着我们的文明,去探索未知的星辰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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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的鞭炮(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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