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散文）

凌晨四点，还属于混沌的黑夜，我在滴答的雨声中醒来，感觉世界只有细碎的雨声填充，忽然生出一些温软的欣喜。

　　春雨虽步履蹒跚，终不舍对万物的爱怜，还是悄然落下。它来得实在安静，不愿打扰人们白日的忙碌，不忍粘湿为生计奔波的衣服，带着善解人意的情思，在世界安然入眠时降临。此刻，窗外的世界，该有多少生命如我一样因春雨的到来而欣然？小区满院的白蜡树枝条交错，留在枝间的只有蝶翼般的籽实。果实是旧年留给鸟儿的礼物，等待它们啄食享用。鸟儿们在树枝间取用大自然的赠品时，常留下一片悉嗦声。鸟儿啄食的声音听起来自由欢快，似乎满怀感恩，同时期待绿荫早点到来。有了这场春雨，白蜡干裂的躯体将告别漫长的沉睡，很快就会萌动，摇动的枝头和鸟儿们一样跃动着欢乐。我日日经过的那棵枣树，看起来柔弱细瘦，去年果实却结得极多，难为它耗去那么多营养，趁着这场春雨该好好的补补身体。还有那架葡萄，主人为它搭设了精致的葡萄架，曾经不多的几串葡萄被细心地套在袋子里，不像是为了食用，更像当作艺术品欣赏。为了回报主人，葡萄或许会卖力的表现，恐怕已经在迎接春雨的到来而轻轻吟唱。

　　我时时走过的贾鲁河畔，不知此时该是一场多么盛大而欢乐的场面。法桐顶着蓬大且光秃秃的脑袋，粗脖颈连着壮硕的躯体，应该不会放过落在它身上的每一滴雨水。匍匐在法桐脚下的鸢尾，披着旧梦的褐黄，在这场春雨声中醒来，很快就会焕发出绿色的光亮。雪松暗绿的针叶积满昨日风尘。去岁一冬几乎无雪，即使暖冬依然拥有寒冷，并且掺杂着人世间太多的繁难，混和着灰尘一起聚落在雪松身上，压得它心事重重。如今，细密的雨丝如同珠粒粘在雪松的针叶间，成为一场酣畅淋漓的相逢。或许，生活的烦忧都可化解在暗夜的交会中，一起迎接明天的新绿。贾鲁河两岸站立的乌桕树，凌乱的枝头顶着密密的白色圆珠，如同隐约缠绕在枝头的白云。虽然缺乏绿荫装点，但是乌桕树仍然是一道风景，静守在河畔，给往来游人带来愉悦。伴随春雨的到来，乌桕树枝头的白云也会卸下重任，翩然飘落，把美好的生命让位给即将苏醒的新芽。最让人悸动的当是水边的垂柳，它们毫不在意早春天气的反复无常，也未受到尘世挫折与坎坷的侵扰，早早的飘起鹅黄。可能只有垂柳最懂春天，和春雨来了一场倾情的邂逅。所有的苦难都值得坚守，所有的等待都是为了最好的相逢，春雨终结了苦难和愁绪，以轻盈地身姿抚慰着大地上所有的伤痕。

　　明德桥的汉白玉栏杆和青石阶上应该湿漉漉的。桥上不知留下过多少身影，每个身影里都有说不完的故事，故事里有生活的烦恼，也不乏尘世的牵绊。可只要站在桥上，就会被一河水天相接的风景削减。抚洒的春雨，恰好在无人的夜里，和明德桥来一场倾心畅叙。它们会心的话语，悄然洒落在丰盈的河面，被浅滩里淹没的枯草听到，会心地回了一个微笑。白天在河面悠游的水鸭，现在不知躲在哪里酣睡，它们是否能感知春雨带来的欢快？我想会的，要不了多久，属于水鸭们的沙洲上就会青草如茵，芦苇以盛大的帷幕为它们搭建起一方快乐的天堂。

　　这个雨夜，注定是欢乐、无眠的。在春雨的吟唱中，万物共同谱写着春天到来的歌谣。歌声在整个城市上空回想，沿着河湖飘荡，飞过纵横交错的马路，越过高低疏密的建筑，送给所有疲惫的灵魂一个全新的希望。

　　我想，在家乡，因为这场春雨，也该有同样的欢愉吧。白石人山、洪山寨、老母猪石山全部沐浴在春雨中，伟岸的身躯因为春雨的翩然造访而生出些柔和。雨水顺松林间的松针一滴滴落下，浸入泥土，浸入我无比熟悉的每个角落。只可惜，在春雨所至的泥土里，不知还能否找到我曾经的欢笑。如果无法寻找，就让雨丝知会泥土中还未苏醒的小草，告诉它曾经有一个少年的身影奔跑在山间，笑声里酝酿满对未来的梦想；告诉它少年虽带着远行的沧桑，可思念从未离开过这片土地。杉树的姿态开阔，不像松树般凛然，用旷达的胸怀和雨丝进行交流，不久的明天，杉针间就会添上一层新绿。那是春雨的杰作，是春天的杰作，也是天地间轮回的重生。洪山寨北坡的毛竹林中，蜷伏的竹笋如同嗷嗷待哺的婴儿，它们早已等待多日，终于迎来难得的雨丝，像母亲的手轻柔地抚摸，生出无限温暖与安全感。一场感时而生的春雨，你的到来消弭了恐惧，让山林弥漫着暖意。

　　田野沐浴在春雨中，一派享受的恬静。麦苗忘记注意别人，只顾大口喝着雨水，咕嘟声和拔节声交织，变成丰收的鼓点。成长是麦苗的天职，而收获更是成长的价值归属。油菜刚刚为冬天摧折的残叶烦心，春雨的到来及时制止了它的哀伤。通过雨水助势，凭着自己的努力，它会快速地奔跑在春天里，不辜负每一份春光，不浪费每一滴春雨，成为最早看到希望的成功者。

　　春雨在村子里流连，洗刷着家家户户旧年的风尘，让新春的脚步更加坚定执着。没有谁会永远低落，也没有谁会永远失败，希望如同春雨，自有摧生的魄力，足以使人忘记前行的险阻。房舍间高大的白杨吮吸着春雨的甘甜，将舒心的喜悦传递给枝间鸟巢里的喜鹊。喜鹊愉快地抖动身姿，准备在清晨来临时欢唱着飞出爱巢，飞出属于这个春天里最美的舞姿。

　　春雨在我家院子上空缱绻，在它的滴落声中不知双亲是否依然甜睡，还是在雨声醒来，话语里生出许多欢喜。鸡栅里的鸡鸭们是否急不可耐地盼着快快天亮，在这个湿漉漉的早春里，扑腾着翅膀，杂乱地呼喊出它们的欢喜。窗前的红梅是否还在怒放，对着雨丝露出深红的笑颜。红梅花树上的蛛网沾满水珠，蜘蛛们不知是欢喜还是烦恼。它们应该感到欢喜，随着满院绿茵的复活，蜘蛛们的饕餮盛宴也将开始。红梅旁的腊梅还在盛开吗，是否还有缕缕清香作着冬去春来的交接？如果还有花香，揉合在雨水中，会让彼此依偎的玉兰花、紫薇陶醉。站在不远处的含笑，和它们一起迎接着雨水，发出相知地浅笑。

　　院外，高大的枫杨、直立的香椿，倔强矗立的银杏，不会为雨水降下来落在身上多少而生出嫌隙吧？每次回家和离去，我的目光都会在它们之间停留，唯恐遗漏。想来尽可放心，春雨是及时公平的，也是无私的，不会因为每棵树的身份不同而偏私，不会让春天遗落每个角落。只是有些可惜，树林前的那片陪伴家园几十载的竹林，去年全部枯萎。它们的生命永远凋零在昨天，没能等到这场春雨，如果灵魂有知，就在春雨里获得一丝永恒的安慰吧。所幸，陪伴着竹林的还有我移栽的迎春和几棵桂花，还有父亲栽种的紫薇、樱花。桂花最是相知相惜，在四季里坚守，从未放弃春光，肯定会为逝去的同伴带去告慰。有了这场春雨的润泽，迎春很快就会开放，明艳的黄花将是竹林最好的告白。

　　我静静地听着雨声，隔着黑夜，隔着无法穿透的时空，只好借着春雨带去一些想望。春雨是温润的，是感人的，也是知悉人意的，可以跨越山海捎去我无边的思念。

　　

　　2025.3.3日.夏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