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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杆火尖枪(散文)

2025-03-07 16:19:36 原创 心情散文 手机版
2000年深秋的清晨,我被灶膛里噼啪作响的柴火声唤醒。裹着印着小熊猫的棉被,听见奶奶赤着脚在地板上走动的声音。她总说穿鞋走路会吵醒我们,可那双脚底板上的老茧早已磨得发亮,踩在吱呀作响的木地板上,像极了老式座钟的报时声。

  厨房的木门轴生了锈,推开时会发出“吱呀——”的长音,像极了奶奶叹气的声音。我从被窝里探出脑袋,看见灶台上方悬着的竹篮里,挂着几个蔫头耷脑的茄子。晨光透过糊着报纸的窗户,在奶奶佝偻的背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她正往灶膛里塞晒干的玉米芯,火星子溅到围裙上,她抬手拍了拍,继续用烧火棍捅着柴火。

  那根烧火棍是从院角老槐树上折的,树皮早被磨得光滑。我偷偷给它起名“火尖枪”,因为它被火燎黑的尖头,像极了连环画里哪吒的兵器。奶奶总说这棍子有灵性,能听懂人话。有次我把它藏在衣柜里,第二天做饭时她满屋子找,急得直跺脚:“这老东西,莫不是成精跑了?”

  腊月初八那天,奶奶在厨房熬腊八粥。她把红豆、桂圆、莲子在木盆里泡了整夜,清晨天还没亮就开始生灶火。我蹲在灶台边看她搅动铁锅,蒸汽把她花白的头发打湿,凝成细小的水珠。

  “小馋猫,来数数有几样豆子。”奶奶舀起一勺粥,琥珀色的糖汁顺着勺沿滴落。我踮着脚数:“红豆、绿豆、花生、红枣......”数到第八样时卡了壳,她笑着往我嘴里塞了颗蜜枣:“是薏仁米,祛湿的。”

  那天中午,隔壁张奶奶端着搪瓷碗来串门。她裹着补丁摞补丁的蓝布衫,进门就夸:“老姐姐的粥香飘半条街!”奶奶往她碗里舀了两大勺:“今年收成好,豆子多。”等张奶奶走后,我看见奶奶从米缸底掏出个铁皮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零零散散的钱。

  七月的蝉鸣震耳欲聋,奶奶把竹床搬到院里的桂花树下。我躺在竹床上数星星,她用蒲扇给我驱蚊,扇柄上系着的红布条被夜风吹得轻轻晃动。

  “给你讲个故事。”奶奶的声音混着桂花香飘来,“从前有个小娃娃,总爱抢奶奶的烧火棍......”我咯咯笑着打断她:“那就是我嘛!”她用扇子敲了下我脑门:“可不是你?去年冬天把火尖枪戳进灶膛,差点烧了眉毛。”

  正说着,几只萤火虫从菜地里飞过来。我蹦下床去追,脚底板被滚烫的地面烫得直跳。奶奶赶紧把我抱起来:“小傻瓜,地刚被太阳晒过,都能煎鸡蛋呢!”她从井里打了桶凉水,让我把脚泡在木盆里,自己则用葫芦瓢往地面泼水降温。

  三年级开学前,我缠着奶奶要吃糖醋排骨。她在菜市场转了三圈,最后买了最便宜的脊骨。回家路上,她把肉藏在布兜最底层,小声叮嘱我:“别告诉你爸妈,这是用卖废品的钱买的。”

  那天的厨房格外热闹。奶奶把冰糖炒成琥珀色时,我在旁边数秒:“一、二、三......”数到七时糖色刚好,她迅速倒入焯过水的排骨。油锅里滋啦作响,酱汁裹着肉香扑鼻而来,我踮着脚去够锅铲,差点打翻醋瓶。

  结果当然是被烫到了。右手食指起了个小水泡,奶奶边吹边骂:“叫你别捣乱!”可当天晚上,她偷偷塞给我一块裹着糖霜的排骨,肉已经炖得酥烂脱骨。月光透过纱窗照在她脸上,我看见她鬓角的白发比糖霜还亮。

  2005年夏的那场暴雨来得猝不及防。电闪雷鸣中,我缩在奶奶怀里发抖。她把烧火棍横在门槛上,说这样能避雷。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映得墙壁上的影子忽大忽小。

  “别怕,奶奶给你唱支歌。”她沙哑的嗓音混着雨声,“小白菜呀地里黄呀......”我突然想起白天看见她在菜窖里藏粮食,还有爸爸说的“粮价又涨了”。于是把脸埋进她散发着柴火味的衣襟,闷声问:“奶奶,我们会饿肚子吗?”

  她搂紧我的手微微颤抖:“不会的,奶奶在呢。”第二天清晨,雨停了。我看见她蹲在院墙边,用碎瓷片在地上划着什么。走近一看,是歪歪扭扭的“丰”字,周围还画着圈。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她年轻时在生产队学的,用来祈福丰收。

  2006年春末,我攥着南下求学的车票站在院门口。奶奶执意要送我去车站,挎着装满煮鸡蛋的竹篮,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捶腰。晨雾中,老房子的轮廓渐渐模糊,我最后回头时,看见她还站在路口,花白的头发被风吹得乱飞。

  火车启动时,我摸到兜里硬硬的东西。掏出一看,是块包着红纸的银元,边缘还刻着“长命百岁”。这是她压在枕头下多年的宝贝,去年堂哥结婚她都没舍得拿出来。我把银元贴在脸上,能闻到淡淡的柴火味。

  2016年冬,奶奶病危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写字楼的落地窗前加班。深夜的办公室只剩几盏孤灯,打印机吐出的报表在桌上堆成小山。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上跳动着老家的区号。

  “喂?”我攥紧电话,钢笔在报表上洇开墨点。听筒里传来爸爸哽咽的声音:“快回来,奶奶想见你最后一面......”

  我冲出写字楼时,寒雨正浸透霓虹。出租车在高速路上疾驰,车灯刺破雨幕,恍惚间又看见童年的灶台火光。那根缠着医用胶布的“火尖枪”,此刻正斜靠在老家的灶台边,柄上还留着奶奶手心的凹痕。

  推开厨房门时,老式挂钟正敲响凌晨三点。奶奶躺在摇椅上,腿上盖着我小学时的旧棉袄,浑浊的目光突然亮起来:“给你留了糖蒜.....”话没说完,剧烈的咳嗽让她蜷缩成虾米。

  临终前一晚,她执意要回家。我们把摇椅搬到厨房,灶膛里重新生起了火。火光中,她让我把“火尖枪”递给她。布满老年斑的手握住烧火棍,仿佛又回到了那些清晨。“火尖枪”的尖头在火光中明明灭灭,像极了她即将燃尽的生命。

  出殡那天,张奶奶送来一捧艾草:“老姐姐生前最爱熏蚊子。”爸爸把“火尖枪”放进棺材,说:“妈,就让这老伙计陪着您吧”。起棺时,我看见棺木缝隙里露出截烧火棍,被火燎黑的尖头朝外,像在指引回家的路。

  如今每次回家,我都会在厨房坐上一会儿。灶台上的铁锅结着陈年的油垢,窗外的桂花香飘进来,恍惚间又听见奶奶那熟悉的声音:“小馋猫,喝粥啦——”。

  去年清明,我在奶奶坟前摆上糖醋排骨。山风掠过松林,带起一阵沙沙声。恍惚间,我看见火光中晃动着熟悉的身影,烧火棍在她手里上下翻飞,火星子溅成漫天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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