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蹒跚学步，呀呀学语，到如今十七八岁的一米八的大个子。他就是我的外孙麦稻。
他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站在我面前，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我牵着他的手，他嚷嚷：“姥爷，抱抱。姥爷，抱抱……”
陌生的是，今天，晚饭的餐桌上，当我同他谈起今天学校发生的事，他对我说，“求求你了，你别说了，好不好，你懂不懂，什么叫沉默是金？”
我看着他，脑海里复盘着麦稻成长的过往，似乎，如快进的电影画面，一祯祯闪过……到了今天。
他会笑了，笑得灿烂，笑得招人喜欢……有时还咯咯地笑出声来；
他会哭了，哭得嚎啕，哭得委屈，停止了哭声还不住地哽咽抽泣……
他会认人了，当在别人的怀里，他挥手蹬腿地挣扎着，要妈妈。
带他去海洋馆看海豚表演，他递饼干给后排的小姐姐吃，给小姐姐拍打掉在裙子上的饼干渣……
他会说话了，他想再玩一次水，仰着圆嘟嘟的小脸，眼巴巴地盯着你的眼睛，他抬起一只手，在你面前伸出食指，嘴里告诉你：“一次……一次……”
我日记里写道：一岁七个月的麦稻也爱起了美，很臭美。麦稻的妈妈给麦稻买回一顶太阳帽，白白的，帽箍带长舌帽檐的那种，帽檐上画有“喜羊羊”和“灰太郎”的卡通，麦稻带到头上指给我看。
我还记得，麦稻妈妈在她的QQ上的签名：“顽皮的时候，我被气的发疯。突然变的乖巧懂事，我又觉得他乖得让人心疼，就是这样被他撩动心弦。”
很晚了，他姥姥抱着他满屋一圈接这一圈转悠，哄他睡……麦稻的爸爸把这叫“熬鹰”。
他叼着奶瓶玩电脑，打“祖玛”游戏，“叮咚……叮咚……“，魔口吞珠。打一下，他扭头嘬一口奶，手嘴都不停。
陪着他在“番茄园”学画画，他把涂满油彩的手印，印在了雪白的墙上。陪他去“吉得堡”学英语，他问黑人老师杰瑞：“你怎么这么黑啊？”杰瑞告诉他：“我是吃巧克力吃多了，变黑了……”。麦稻悄悄告诉我：“我知道杰瑞老师的一个秘密。”
陪他去“弈院”学围棋，一天，回家的路上他对我说：“姥爷，我不想学围棋了……咱们去学打麻将吧？”
我在日记里写道：五岁了，麦稻的口头语是“为啥？”麦稻爸爸说麦稻都快成了十万个为什么了。今天，麦稻突然说了一句“我只是说说而已。”而已！好古语哦。我写道。
幼儿园里，他午睡不睡，老师拎着他，他抱起被子，老师把他流放到了别的班……
幼儿园汇报演出，他们班的节目是话剧《叮咚来了》，一群可爱的小动物，麦稻扮演小牛。我们全家都去“五四”剧院看他们演出。麦稻回来说，“是老师一把把我推出场的……台上好亮啊！”
他幼儿园毕业，我带着照相机去给他和他的小朋友、老师……还有那个他最喜欢的，叫桐桐的女孩，拍照合影。
麦稻妈妈送麦稻去小学报到，路上，他问妈妈：“妈妈，我会被关在笼子里吗？”
目送在他背那么重的书包走进学校大门，麦稻的爸爸心疼得想哭。
他，入学的第四天就犯错了，让老师留校了。我和他姥姥去学校领人。见了麦稻，我说：“这恐怕是全校第一份了吧，麦稻。这也太快了吧，咱们就不能忍一忍？再缓两天？”
我给麦稻写“家训”：一，不骂人不打人；二，不说谎话；三，不拿别人的东西。
第一次带他去海南三亚看海。
他生病住院，发着高烧挂着吊针也要满楼道跑，一个病房一个病房去探视……我举着吊瓶杆子，他姥姥端着饭碗，他跑得快，我们跟在他屁股后面一步不敢落下……像陪皇帝出行呢。
麦稻小学一年级期末考试：语文94+10（附加题）；数学81；英语89。综合考评等级：Ａ。
一天，麦稻告诉妈妈：“我给胡玉儿写了一封信。”妈妈问麦稻：“你写的什么啊？”麦稻说：“我画了一个爱心。”妈妈问：“胡玉儿怎么说呢？”麦稻说：“她说，谢谢，画的不好看。”
一天，学校里，麦稻给同桌胡玉儿写了一张纸条：“胡玉儿，对不起，我已（以）后乖，不dǎoluàn（捣乱），我也不想huàn（换）同桌。要是你想huàn就huàn把（吧）！qí（其）实我也很喜欢你的！”
胡玉儿回复麦稻：“我看不dǒng（懂）”。麦稻再致胡玉儿：“一枝（直）到今天，我的心是很难shòu（受）的，我都很伤心，我都哭了！”
麦稻课堂捣蛋，同桌胡玉儿很生气要找老师调座位。这张纸条我现在还留着呢。
他去山里“拓训”，他去德国“研学”，他爸爸带他去了日本。
小学要毕业了。在学校的毕业典礼上，麦稻登台，为老师和同学演奏了萨克斯——《送别》和《月亮河》。
……
时间并不长，过去也并不久远。只是，麦稻长大了，我老了。
望着他，我却想起曾经读过的一段话：“诸君，这是烟吗？这不是烟，这是疲惫时慰籍，压力下的寄托，是夜幕降临安静的凌晨午夜，唯一亮着的星星之火。是，此情可待成追忆的往事，在尼古丁里，开出的蓝花……是千万个你我，正在蒸发的倒影。是生命以灰烬撰写的诗篇。”
去读这段话，莫名的，引得我……鼻酸。
我曾，一字字一页页的书写麦稻从出生到幼儿园，再到小学。十年的日记，最后，编撰成了一本书，书名叫《我的外孙叫麦稻》。如今，麦稻已经上高中了。
往事如烟，如缭绕在林间的青岚……一个小伙子走出树林，从缭绕的青岚中，朝我走来，又背我而去，身影逐渐清晰又渐渐模糊了起来，是他吗？麦稻。
望着他，我燃起了一支烟……
十八年了，一次次，我在麦稻脸上寻找着我的模样，在他的故事里寻找着我的足迹。去年，十一月，麦稻十八岁生日，我买了方玉石章料，不大，白色的，章的钮上，浮雕着一尾灵动的红金鱼，送给麦稻，贺他的成年礼。希望他从今日起，自主自立自强，寄意都在这方章料中了。
我反刍着龙应台，她在《目送》一文中的那段，目送儿子的话：“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不必追”，这一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那一天，他不再让你牵着手过马路了；是，那一天，他不再让你送他上学；是，那一天，他不再让你给他洗澡；是，那一天，听他唱“天上飘来五个字，那都不是事儿。是事儿也就烦一会儿，一会儿就完事儿……”；或，是那一天，他对你不耐烦的说“我知道了”；还是，那一天，他不再让你给他讲作业上的题了……或是那天，你突然听到，他嗓音变得低沉嘶哑；或是今天，他不再想听你饭桌上的唠叨……
“不必追”，是一只雏鹰羽翼逐渐丰满的过程，是它仰望天空，煽动翅膀的跃跃欲试，这是一个男孩儿生命成长的躁动……很难说，是从哪一天开始的。麦稻在自己走路，走自己的路。他眺望远方，如那只鹰。
烟燃尽了，我丢下烟蒂……余烟缭绕，我望着那只渐渐飞远的雏鹰，默默告诉我自己，“不必追”。
2023。03。06。子夜，写于浐灞半岛云栖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