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行走在小城的春天里,感受到的大多是暖,偶尔也会遭遇丝丝寒凉,但对春天的柔情和爱意却不曾消减分毫,因为春天毕竟是春天,自有别的季节无法抵达的美好与秘境。
鲜花是小城春天的主角,一场场喧嚣的花事把春天弄得柔情万端。
湖里公园的杜鹃花,虽不算多,怎一个灿烂了得,统领一园春色,给予眼眸以深深欢喜。狐尾山的樱花,上百株,粉红如美人的脸颊,铺成无边的明媚,引得男女老少纷至沓来,人浪裹挟花浪,成就春天一场花事的海洋。樱花,倾倒一座城。与樱花同在一山的黄花风铃木,硕大,耀目的黄,仿佛每一朵都覆盖着金色的阳光,照亮山野,虽然数量与人气难以抗衡樱花,也照旧绽放,宠辱不惊。
更多的花事在天竺山。山门前的油菜花,一片片,似一块块刚烙好的玉米饼,摆在在山谷间,万般诱人,诱着人们去品尝。油菜花里藏着田园和乡村,镌刻着无数游子的童年记忆。四季花谷,山樱花沿着悠长的流水逶迤着,似一条紫红的纱巾摇曳在春风里,尽管花期即将结束,山樱花依然开得从容不迫,与小桥、流水缔造山谷春色。流水的尽头,山坡上,山脚下,我竟然看到了玉兰花,曾在文友怀才抱器的文章里读到玉兰,一读倾心,一度寻寻觅觅,如今在此遇见,如何不惊喜,不激动。白的、紫的、紫白相间的玉兰,有端庄,有温婉,有灵秀,如一个个内敛的女子,低眉浅笑在枝头,真想做一个“采花大盗”,把玉兰摘回家。
大片的郁金香在园博苑里与大海相望,在蓝天下风华绝代,片片花瓣如锦如缎,令人望之惊叹。一丛丛三角梅盈盈在路边,山边,公园,她在四季里,更开在春天里,她最爱与春呢喃,撒娇。
这个春天,我在一场场花事里行走,伫立,遥望,沉思,追忆,沉醉。因为这些花事,这个春天有了滋味,脱离庸常与凡俗。我在想,春天若无春花,该少却多少旖旎风光,春天与春花,是千年万年的承诺,是生生世世的不负和相守,春花演绎浪漫,演绎一季的诗情画意,让春天染上童话般的色彩。
小城的春天这般迷人,终归是现代的春天,是城市的春天,在现代化建筑与车流、手机与相机包围的空间里,春的韵,春的味还是淡了许多。
偶尔于窗前,面对窗外的一抹山痕,一溜儿开到迷离的芒果花,翻阅《宋词三百首》,只为打捞宋朝的春天,感受一缕古典的春韵。
春日黄昏,晏殊于“小园香径独徘徊”,夕阳将隐,花香流动,燕子低飞,他徘徊,感叹物是人非,这是春惹发的情绪吗?蒋捷在“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暮春,坐舟归家,归心似箭,偏遇“风又飘飘,雨又潇潇”,无端怅惋,几许期许,春光,让他感怀,也让他欢喜。欢也春天,怨也春天。伊人在“庭院深深深几许”的高墙深院里遥望,望“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心中的人儿何处?这明媚的春光怕也成了她的春愁吧。落红在春雨里飘飘洒洒,芳草悠悠绵延到无穷的远方,秦观独自伫立长亭外,看春深似海,曾经的“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已化为一缕刻骨铭心的思念,伊人芳踪渺渺,春思如白云飘飘,无穷无尽。
春天在宋词里是自然的季节,更是一道优美的背景,隐匿于情感之后,更作为一种丰沛的意象,成为词人精神和情感的寄予,春愁,春思,春怨,所有的情绪与春有关,便跌宕出绵绵密密的思绪和暖语。春天,把宋词的婉约美托入云端。春天与宋词,似斜阳芳草,银碗盛雪,月照松林。
二
在宋词里,春天颇有意境,旷远,清幽,这就是宋朝春天的样子吧。那时,没有高楼、电线的粗暴楔入,没有尾气、雾霾的强行覆盖,没有车流、机器的噪音干扰,亭台楼阁、竹篱茅舍没有工业化的气息,更没有化学制品的味道,山山水水,花草树木,美得清新而天然,透着生命的本色,也成就了一个纯粹而自然天成的春天,所以才能在词人的心里荡起涟漪,形成触动,入了词,惊艳千秋万代。
这是宋朝的春天,那么明朝的、清朝的呢,其实春色大体相似,不同的只是赏春人和人的心境,还有周围建筑和生活方式的变化罢了。我从清宫剧《甄嬛传》里捕捉到清朝的春天,最喜欢一个情节:装病避宠的甄嬛于春日去御花园,荡秋千,吹笛,与雍正相遇,彼此相谈甚欢,多么动人的春日画面,爱情在春天的气息里酝酿,发酵。这是一个深宫女子最寻常的春天,也透着不寻常,她的人生也从这个春天启动,从此开始了她波澜起伏的深宫生涯。只是以后她再也难以拥有这样美好的春天了,她也许会无数次回忆自己与四郎在春天里的这场相遇吧。
一直向往江南的春天,虽未在春天里下过江南,却喜欢不断想象,为何有此执着?大概觉得江南的春天更为逼近宋词里的春天。
对江南的春天是从古装剧和图画中获得的,我把记忆和想象叠加,融汇成心中的江南之春——曼妙玲珑的江南水乡,丝丝缕缕的烟雨缓缓地落,似美人的胭脂泪。白墙黛瓦的房屋被烟雨浸润得清爽而朦胧,春水千姿百态,如梦还如幻,沿着人家的门前后院流淌得悄悄又生动。碧草如碧丝,杨柳柔软似美人的纤腰,杏花、梨花如霜如月,在水边,在人家的庭院里,在田野间,清纯也妖娆,把水乡点缀得千娇百媚。莺啼如歌,燕语如诗,菜园里的荠菜花轰轰烈烈地炸开,朴素也风情。穿着青色春衫的少女在水边洗衣,妇人坐着院子里呼猫唤狗,老人坐在桥边唠嗑家常。这样的春天,细读是一阕婉约词,打开是一幅水墨画,我想诗意的融入,
——穿一袭湖水色的罗裙,坐一叶兰舟悠悠荡进江南的水乡里,岸边有如花似玉的田野,更有十里桃花林,桃花开得妖冶而娇媚,我下了兰舟,走进桃花林中的一座茅舍,院中有一个人在等待我,仿佛等待了我很久很久,我们初见,却似故人,我们坐在院中烹茶,趣谈,或者沉默,静赏春光,看桃花满天飞,桃花落在屋顶上,落在我们的发间,落在我们的茶盏中,我们感受了一场隆重而热烈的“桃花醉”。
江南的春天于我而言,是一帘幽梦,是我自己构筑的桃花源。
我无数次怀念年少时故乡的春天,只因思乡情深。那时年少,春天多在课堂上,偶尔走神,看到窗外的桃红柳绿,才知春天已经来临。那时对春天的感觉是迟钝的,对花花草草并不太感兴趣,觉得那不过是自然的规律,就像天黑了总会天亮那般正常。那时更喜夏天,因为夏天放暑假了,可以尽情撒欢,乐呵,不必拘束于课堂,多好呀。所以我对年少的春天记忆有限,印象最深的是满山遍野都是映山红,孩子们、少女们都爱采,那时没什么玩具,一朵花也可以玩得很开心,拍着玩,捧着看,染指甲,插于瓶。可是现在回到故乡,山野间再也见不到映山红了,仿佛随着一个时代结束了。
那时的春天,除非下雨,天晴时人人都忙得紧。尤其是靠田地为生的人家,插秧时孩子也得请假回家帮忙。那时耕田都用犁杖和牛,一人,一犁,一牛,定格在春光里,诗人觉得那是诗,可是对于农民而言,那是沉重的生活,是苦涩的命运。现在故乡的春天,再也见不到牛了,人都走光了,土地都荒了,春天变成一个苍凉孤绝的音符,在旷野间呼啸。我独自站在河堤上,面对满目荒凉,有一种锥心的疼痛在体内蔓延。
三
我人生的春天如甄嬛一般,也是从一个春天里开始的。那时,正当韶华,我就读于南昌一所民办大学,有幸被东莞一家私企看中。那是三月,我收拾行囊,告别母亲、老师和同学,和父亲坐在火车上,看一路春光,又兴奋又焦虑。那是一个非比寻常的春天,我的心情五味杂陈。进入广东,我初次感受到南国的春天,有点热,似初夏,只需穿一件薄薄的春衫即可。抵达东莞石碣镇,南方的小镇让我大开眼界,摩托车到处都是,小车、货车真多,到处是人,一个个工业区遍布在公路边,每个工业区里分布着数家工厂,男男女女穿着统一的制服,戴着工牌,进进出出,操着粤语或山南海北的口音,工业区的对面是一家家店铺,一股躁动的气息四处弥漫,这是一个工业化的小镇,与故乡浒湾镇的气质大相径庭。
那个春天,我过得忙碌而紧张,劳累也欢畅,平时我穿着职业装穿梭于公司、宿舍与食堂。晚上换上长裙坐在厂区的草地上,和同宿舍的女同事聊天,吃着零食,喝着饮料,直到月上中天才回宿舍。周末,我学本地人,穿着紧身的牛仔裤和宽松的白衬衫,披着长发,戴一个墨镜,与同事坐着公交车和摩的,在东莞四处走动,感受着这个城市的矜持和沸腾。可是我并没有在东莞待太久,我最终选择了离开。直到现在,我也不知我的放弃到底值不值得。
对春天的渴望是从九宫山开始的。也许是因为那里的冬天太漫长,有小半年呢,冰雪覆盖一季,阳光变得奢侈,乌云、灰云辖制了冬日的天空,灰色与白色涂抹着冬天的色彩。寒冷而无趣的冬天加深了我对春天的期待和喜爱。
三月底,春天千呼万唤地来了,带着他的智慧与悲悯莅临到这片土地上。春天是一个神奇的魔法师,是骑着一匹白马,踏着彩云,披着黑色的大氅,抱着一把巨大的彩笔而来的。春天挥着灵巧的手,在那些枯木上涂一涂,于是树木发了芽;在大地上抹一抹,于是草长出来了;在那些花枝上点一点,于是花开了。然后,灰色的九宫山,白色的九宫山,就有了缤纷的颜色,有了明媚的格调,生机凸显,春色无边,令人沉醉。
春天还法力深厚,驱走寒冷的西北风,请来东风和太阳,寒冷变温暖。人们开始勤快地出门,猫了一冬,在屋里快发霉了。我也频繁去湖边,对着一汪湖水可以伫立小半天。坐在半山坡上,对着彩色的野花,我常常看得发痴。下山躲避冬寒的人们也相继上山,寂寥一冬的九宫山变得热闹纷呈。
当然,春天对九宫山不仅仅是仁慈,也有威严,今天春阳照人,可能次日就气温骤降,冰雹滚落,让人回到数九寒天,措手不及。当然,寒冷只是小插曲,数日即可消去,温暖又成为春天的主题曲。
只是九宫山的春天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我在九宫山度过了很多个春天,年年盼春盼得心尖儿疼。
在小城,我无需再盼,这里日日都是春天,而我也在这里等到了自己人生的春天,一切都是那么地好,不管是日子,还是心情。这个春天,我从宋词开始,回忆生命中所有经历过的春天,惆怅与欢喜兼具,我把它们化为自己笔下的一个个文字,诗意一下自己的似水流年。
春天从宋词开始(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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