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不着觉（散文）

大早，一睁眼，就听她喊我：“今天，咱还是要进城一趟，去看看咱家的老房子。”说实在的，我，真得，不想去。自搬过来浐灞半岛，进一趟城，回洒金桥，要公交倒地铁，地铁三号线倒地铁一号线，折腾……

　　“你去干嘛？”我问她。

　　“房子租不出去，一个月少收入两千多，每月还要交物业费……”。她昨夜，肯定，又是失眠，睡不着觉。

　　“不是交给中介了吗？租不出去，他们比你还急……中介不是说了，现在是淡季……”

　　“我在想，上次租客退房的时候，咱们也没好好看看，几个屋里的空调，不知道还好着没……也没留意，他们搬走时，遥控器放哪儿了？”她说。

　　我也没见遥控。想起，去年年底，在我们家属院的，我家的那套腾空了的旧房，租了四年后，租客退房，我们去了。只顾着给人家退结余下的电费水费了……别说什么“提灯验房”，只是殷勤提醒人家租客，别落下什么。草草的，一眼过，收了房。

　　收了房，房子又挂在了附近的一家房屋中介……半年了。

　　前日里，我听到她和我小弟媳妇在喋喋不休手机聊天，说出租房子的事。我知道，小弟他们家也有空房，常年外租着，多年，他家就没有断过。我听见，小弟媳妇给她说“要多挂几家中介呢”。她……我想，今天去洒金桥，必是，要再看看周围，还有哪些中介。

　　“那好吧。”我答应了她。收拾好了，刚要出门，她又说要去一趟Q号楼。她告诉我，今天学雷锋，小区物业通知，请人来免费给大家磨刀……她想起，女儿家有一把菜刀，钝了。女儿一家住Q号楼。

　　一到洒金桥，出了地铁口，果然，她拿出手机就搜寻，附近哪儿还有“房屋中介”。进了房内，她扎起了围裙，拿起抹布和扫帚开始忙前忙后，里里外外打扫卫生……叨叨着，一会是“墙该刷了”，一会是“马桶该换了”，一会又是“门锁也绣得卡顿了”……你说，这心操得，她，能睡着觉吗？

　　习惯了，她唠叨她的，我干我的。我忙着找人修电，满街寻着去买“15安，单联，空开”呢……几年没回来，街景变了，曾熟悉的街角那个小五金店，没了，改门面了。

　　她常喊腰腿疼，我对她说：“你啊，这辈子就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外孙麦稻病了，她睡不着觉，麦稻一顿饭吃少了，她睡不着。麦稻哪次考试没考好，她睡不着。女儿女婿谁要出个差，她睡不着。女儿下班回来脸色不晴朗，她睡不着。谁家有事，她知道了，睡不着。谁托她办事，放不下，还是睡不着觉。我妹摔了，腿骨折了，卧床了；我三弟的媳妇“口罩”后遗症，头懵，腿脚软，住院了，她操心，睡不着觉。今天买啥菜，明天吃啥饭，保姆哪天休假……事事上心。连我的头发长了，短了，她说，看着不舒服，便想着，睡不着觉。

　　小时候，从小学到中学，她一直是她们班里的班长。今年，春节，她曾经的班主任，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师，想见见六十年前的学生，给她打来电话……她开始操心：老师的身体，聚餐的位置，酒店的价位，同学的出行……她又睡不着觉了。

　　我问她，你们同学，节前，不是刚聚过吗？她说，那是小学同学，这次是中学同学……嗨，这个班长当的。老师托付的这个事啊，她上心了，从早到晚，联系这个同学，联系那个同学，手机电话不断。就这样，忙碌了一个星期，搞定了。

　　搞定了呢，然后……让我给她写祝酒辞。

　　去年，有一段时间，我闹拉肚子，她睡不着觉，三天两头叨叨着让我去医院做个胃镜肠镜什么的……叨叨得，连我都开始疑惑，是不是得了什么“恶疾”？我思忖着，七十三，八十四，年龄到这儿了……今天，在地铁上，她打量着我，说：“你脸上都有老年斑了。”

　　谁知，拉肚子，却是吃“双胍”惹得祸。

　　入秋，她带我去的体检。

　　一张价值不菲的体检套卡，还是去年春节前的事，委里对离退休老干部的“慰问”……从来，自我感觉身体良好，能吃能睡能跑的……我对医院很是抵触疏远。那片体检卡被我夹进一本书里，做了书签。一年了，几乎都忘了……体检报告一出来，空腹血糖上了“7”。那天，当她的面，医生对我说“你糖尿了”，顺手，开了药……从此，我便，每天三餐，紧吃“双胍”。开始闹肚子，闹得我，出门遛狗都不敢远遛……说急，就……急。我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是那“双胍”。这事闹的。

　　咨询了医生，知道了真相，立马，我把“双胍”停了。真得很灵，立马，我不拉肚子了……药停一个多月，她放心不下，又天天逼着我测血糖，“好吧”，我说。“你看”，空腹“5.8”餐后“10”……谁知，她看了，更睡不着觉了，似乎，我这只“桶”落到了一口深井里，一根细细的绳维系着……她，深不得，浅不得，放不是，拽不是。于是，天天盯着我，这不能吃，那不能喝……昨天，我偷嘴，刚捏了两粒“椰干脆”，被她抓了一个现行……对我，劈头盖脸得一顿数落：“你看看，怎么说你都不听，你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回头，你要是病到了，卧床不起，还不是我伺候你？你不是害我吗？”

　　我说，怪不得你天天失眠，睡不着觉呢，你一天到晚的，心里不干净，不清静……能睡着觉吗？一辈子啊，她，操心的命！

　　她说，你们一个个的，哪个不是油瓶子倒了都懒得扶的主，我不操心谁操心？

　　我说，老老小小的，一个一个的，还不都是你惯的？

　　这不，刚刚，我们收拾完老房回来，小女也下班了。一见她妈，就说：“妈，麦稻登记兵役的事，你操一下心，社区都给我打来三次电话了，催我……最近国企考核，忙死我了，我没有一点时间。”小女，任一个企业集团的党委书记兼董事长，一把手。

　　她总说，“趁我还能动弹，就是要帮帮孩子，我不帮，谁帮？他们都那么忙……”。所以，那年，女儿搬来浐灞半岛，女儿离不开妈，随手，给我们也买了房。一个小区住着。

　　她，麦稻的姥姥，我女儿她妈，我老婆。乙巳蛇年，今年是她的本命年。七十二了，小我一岁。

　　灯下，我打开日记，写了一句：今日惊蛰。

　　

　　2025。03。05。傍晚。于浐灞半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