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款单（散文）

读初三上半年，我走在开满樱花的校园，穿着一套水墨蓝色牛仔衣裤，梳着一条马尾辫，右手捏着一串钥匙，钥匙一走路发出叮铃铃响。一树粉红的樱花，陪衬着我的一身蓝。天空中飞着一群大雁，篮球场上四五个男生在打篮球，投篮，进球，吆喝声一浪高过一浪，经过班主任郭老师办公室门口，我正想低头走过。郭老师却从窗户处探出半个身子，张某某你进来一下？我困惑得盯着郭老师，我也不是语文课代表，他喊我干什么？我又没早恋，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办公室，郭老师站起身，拿出一张汇款单递给我，喏，恭喜你，我大气不敢出的接过汇款单，纳闷，谁寄给我的？郭老师说，想不到张某某，你平时沉默寡言，不张扬，很沉稳的一个女孩子，居然在偷偷写作。不错不错，再接再厉啊！原来是《中国青年》杂志发了我一篇散文，稿酬也不低，二百八十九元！人生在文学上淘来的第一桶金。我乐得捧起汇款单就亲了又亲。样刊怎么没寄来？稿酬先给了。我不懂投稿，发稿的环节。总之，我异常的兴奋，能得到郭老师的表扬，我有些飘飘然了。初中一二年级的班主任教学跟不上趟，初三时就被撤换改教初一了。新来的郭彦君老师，某师范大学毕业刚参加工作，人帅气，怎么说呢。不能用一个帅字形容他。只要他站在那里，哪怕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阳刚之气，足矣迷倒许多女生。一米八五的个头，皮肤白净，戴着一副轻度近视镜。可以说是玉树临风，他来我们班讲课，女生们经常讨好他，围着他转悠。我性格木讷，不喜欢抛头露面，在某些角落里，偷偷注视过郭老师。他教语文的，上课偶尔提问我，我自知才不出众，语不惊人，属于暗恋郭老师的那一类。

　　

　　不瞒你说，我那时候努力写小说，写散文，写诗歌在很大程度上是受了郭老师的影响。他是写小说的，作品在国内举办的小说大赛上获过大奖。我写作是想引起他对我的注意，恰恰相反，无论我如何用功，一直默默无闻，没有发表什么文章。眼看着初三上半年快结束了，我投出去的稿子，石沉大海。我盼星星盼月亮，盼着我一鸣惊人。不枉费我对郭老师的暗恋之情，转眼樱花快落了，我每回上下学途径郭老师办公室前，都幽怨的，心事重重的凝视许久，停留很久。不见郭老师向我投来一个橄榄枝，今天，在五月末的一个上午，我的名字，终于从郭老师嘴里蹦蹦跳跳出来了，带着欢快的节奏。站在郭老师办公桌前，我目光盯着脚尖，不敢看郭老师的眼睛。我没有底气对暗恋的老师说什么，我手心捏出一把汗，额头也是汗津津的，郭老师说，发表文章是好事，是初三年纪甚至整个学校的喜事，我一会儿向同学们说一下，加油！这张汇款单只有三十四元钱，对我来说，它不仅仅是钱的问题，郭老师将汇款单带到班级，在他的课堂表扬了我。并鼓励我找到这篇文章，在班里朗读一遍。我是红着脸，磕磕巴巴读完此文。内心却是无比激动的，郭老师平时连正眼都不给我，现在，不，今天他不但认真打量我一番，还满眼闪烁着惊喜，意外和难以掩饰的自豪感。不得不说，在初三上学期，郭老师的语文教学是有力度的，是我写作提升一个空间的铺路人。

　　

　　接着，郭老师问我，三十四元稿费打算如何分配？我不假思索的说，给祖父买一台半导体收音机，他喜欢听评书连播，新闻联播，每天的天气预报。那时的半导体收音机二十几块钱，我计划好了，剩余的钱，我给母亲买一副棉手套，母亲的手一到冬天就有冻疮。镇里的第三门市有卖得，多种多样的棉手套，戴着它，冬天再冷，也不至于冻伤。郭老师沉吟了一会儿，你没想给自己买点东西？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希望这份快乐，和家人一起分享。想为家里做点什么。当时，我说完此话，教室鸦雀无声，郭老师和四十五名同学沉默了。一分钟后，课堂突然爆发一阵热烈的掌声。郭老师的眼圈红了，从那天起，我与郭老师之间发生一些微妙变化，上郭老师的课，他会提问到我。尽管我有时回答的不对，他总是鼓励我，大胆去做自己。原生态家庭带给我的自卑，以及父母的战争在我心底留下的阴影，让我缺乏自信，充满无限的自卑感。我始终觉得我不如别人，无论是学习，写作，长相抑或其它方面。我形影孤单，没有朋友，也没玩伴。写作和读书是我最大的乐趣，来自郭老师的激励与鞭策，仿佛三九天遇到的一缕春风，令我为之振奋，枯燥乏味的日子，变得活泼，美好且有滋有味。

　　

　　在我收到文学之路第一笔稿酬的一周后，一天语文课上，我做梦也没料到郭老师会在课堂宣布，我做初三一班的语文课代表。他还将自己掏钱订阅的《散文》《读者》《小说林》《鸭绿江》等杂志免费提供给我阅读。

　　

　　不撒谎，我的第一个短篇小说，里面的男主，就是以郭老师为原型描写的。我明白，郭老师和我存在着不可逾越的沟壑。他是老师，我是学生。我现在的主要任务是读书，读好书，考上一所像模像样的中学。情窦初开的年华，对郭老师的暗恋，无处安放，就一个劲的写诗，写小说。将对他的单相思化成文字，在稿纸上错落有致，野草一样疯长。

　　

　　那一堆堆情诗，情书，堆积在我书桌的抽屉里，用一把钥匙锁着。

　　

　　初三下半年，冲刺重点高中的阶段，我也不好胡思乱想，满脑子是英语单词，我知道，考不上高中，下场跟邻居二姐一样，草草找个男人嫁了。我不想我的人生步母亲那一代女人的后尘，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相夫教子无可厚非，关键是我想活出一个女人的自由，信马由缰的天空。临近中考，得到一个消息，郭老师国庆节订婚，女孩是镇里一所小学三年级的班主任。长发及腰，大眼睛，穿一件白色连衣裙，身材该凸就凸，该凹就叫凹。不笑不说话，笑起来真好看。我没说什么？我还能说什么？我给不了郭老师一个平稳的家。同学们都投入在备考，我也不例外。

　　

　　从第一次收到稿费汇款单，与郭老师的一段故事，到后来陆陆续续的有汇款单寄来，我首先感谢的是郭老师，应该说他是我文学上的一名伯乐。我考上高中，虽然是普通高中，但对我的人生又是一个新的起点。离开老家，到别处读高中，同郭老师断了联系，大概是十年前，我刚搬迁到庄河小城，参加一个中学同学聚会，在吃饭间隙，获悉一条令我惊掉下巴的消息，郭老师几年前突发心梗走了。

　　

　　我的心像被钝器所伤，碎裂一地。那次聚会，我提前离场。哪里有推杯换盏的心情？

　　

　　如今，互联网时代。再也收不到从邮局快递来的汇款单了，支付宝，微信转账，打入银行卡上即可。时代进步了，曾经的手写稿子，邮局汇款单岁月，成了几代人美好的回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