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应该是在五点三十分钟，我接到老刘的电话，他说，他把一个老人碰倒了。他语气里带着颤抖，迷茫，束手无策。我急忙安慰，人现在什么样？他说，送医院了，没大问题。我说，一定要稳住。按照交警的吩咐去做，车是买了保险的。只要对方没生命之忧，我们才心安。少顷，老刘说，他在现场配合交通大队，也联系了保险公司。撂下电话，我用手捂住咚咚咚蹦跳的心脏。我不是不慌张，在老刘面前强做镇静，无非是让他坦然接受此事。
我打了出租车，直奔老刘撞人的某某街某某路。我赶到的时候，事情已经处理妥当，老刘的车被扣下，夜班去不了，我俩步行往回走。老刘在焦虑中，如果人家狮子大开口，索要大额度赔偿。该怎么办？两年未曾出去工作的老刘，囊中也羞涩。他问我，手里有钱吗？我说，有。要多少？他说，给我五千吧。我毫不犹豫，将钱转账过来。老刘眼泪叭嚓，他没想到我会这么痛快，眼睛没眨一下，就转钱。
我主动握了握他得手，我们是夫妻，我不能坐视不理。如果有一天，你我分道扬镳，我不想在关系存续期间，留有遗憾。
那一晚，老刘在东卧室，翻来覆去睡不着。我在西卧室也是辗转反侧，婚姻多年，他的脾气，他的喜好，打呼噜，磨牙，大脚板、急性子、大男子主义，左手大拇指，食指，中指，程度不同的受过伤害。额头一块鹌鹑蛋大的黑色胎记，啤酒肚像八个月的孕妇，黑黄的烟牙，三句话不到就叽歪，以及他的喜怒哀乐，我了如指掌。他睡不着，我何尝高枕无忧。我和他之间，毕竟还有儿子。我起来，到客厅给他倒了一杯水，送进卧室。我说，喝口水，睡吧。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等交警队的处理通知。
第二天，我涛声依旧，上班。叮嘱老刘早晨自己做点吃得，在等待结果的那几天，老刘是如坐针毡。下班后，我在菜市场买了一缕韭菜，回家做了手擀面，卧了两个鸡蛋端到桌子上，老刘葛优躺，在沙发上，一副霜打的茄子似的。我喊他，吃面条。捞捞运气，老刘挪了挪身子，不想吃。我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该吃吃该喝喝，遇事别往心里搁。老刘坐直了，勉强吃了一碗韭菜手擀面。面条向来是老刘的挚爱，我上班，他在家隔三差五就擀面条，倒一杯老窖酒，一口面条，一口窖酒。没有交警那边的消息，老刘的不安情绪，始终像潮水一样一遍一遍袭来。这么等着也不是事儿，我说，找个明白人疏通疏通。老刘摸摸半秃的脑壳，在小城居住十年，老刘认识的人寥寥无几，除了他的三俩个工友，他的亲戚，圈子很窄，更别说人物了。
我皱了皱眉，还是我来吧。我拨通了原交通大队的一个负责人，对他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支招说了一席话。我们一一照办，一周后，尘埃落定。老刘请老人的女儿女婿在某酒店吃了一顿，皆大欢喜。老爷子无大碍，不过，年纪大了，得一段时间的修养。一个插曲，经过酒桌碰撞之后，老刘和老人的女婿成了朋友。你不得不承认，圈子的重要性。我不认识交通大队某负责人，就没法在短时间内解决此事。换而言之，我不在文学圈子，也就和很多政界的，商界的，文艺界的的各类人相遇。人走尘世，你不知道哪一朵云，给你带来一场及时雨。也难以预料，谁背后捅你一把刀子。反正，堂堂正正做人，光明磊落做事，怀着一颗善良的心，面对世界，就不会错。
时过境迁后，老刘腆着脸问我，五千块钱你还要吗？我说，要，凭啥不要？老刘说，你看谁把吃进嘴里的肉吐出来？我拧了他一把，我这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啊！
我们从自行车时代，到摩托车盛兴，直至几年前全款购买了丰田轿车，这些年，纷纷扰扰的人间，恍若一梦。在没有轿车代步时，我不清楚坐车的一些讲究。有几次，坐了别人的副驾，被人当面指点，别人的车，副驾位子，不要坐。有很多人在意，尤其是坐男人开得车。我陡然明白，坐车也是有谨记的。曾经有一个人，信誓旦旦的对我说过，他的车副驾，永远属于我。有一天，他的副驾坐了别的女人，对，他的同学，他的女同事。我只是说了一句，副驾室不是给我留着的？他居然怒了，说我无理取闹，不懂事。说，女生自己上去的，他又不能揪下去。我沉默了，对一个毫无边界感的人来说，我再多说一句话都是自我伤害。
我坐老刘的车，不喜欢副驾室，基本在后面坐。我感到后面座踏实，不颠簸，而且把椅子放低一点，我可以仰躺着打个盹，眯一觉。
老刘很爱惜车，无论是自行车，骑了十几年的嘉陵摩托车，还是现在的丰田轿车，他都擦拭的一尘不爱，保养不错。从外观上看和新的没什么区别，他买了洗车设备，车里的脚垫，椅子垫，全是他自己去商城挑选的，车前面买了一只粽子挂件，一个岫岩玉挂件。音响的歌曲，也是当下流行的。什么狼戈《苹果香》刀郎的《雁南飞》云朵的《风行万里》等等，老刘有洁癖，但凡有一星瑕疵，他必定拾掇干净。我有时在想，不止一次的想，要是老刘对我像他的爱车一般，我是多么的幸福？这家伙，他眼里唯有爱车。
春天了，桃花，梨花，樱花，玉兰花在此等开放。老刘来了兴致，两个人都休息，老刘督促我，收拾收拾，开车出去走走。
去哪？第一站自然是大学城。在那片盐碱地，摘碱蓬草，用铲子挖芥菜，蒲公英。挖野菜的人不少，一对一对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大学城很安静，车子停泊在路边，老刘钻进盐碱地，他穿着雨靴子，高腰的，我没穿，我在岸畔，干燥的地带挖芥菜，小城的气温和大连相比，低好几度。大连的樱花都绽放了，我们这里刚打花骨朵。芥菜也干巴巴的，抽出叶子。有一场雨滋润会活力四射，整个小城的人，在等候一场春雨。
挖了有两捧芥菜，蒲公英，摘了一撮碱蓬草，我不想挖了。累，两个人就来到大学城，走在木桥上，脚底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荷花池一片死寂，荷花一点动静没有，水上游着几条金鱼，红色的，浅黄的，黑色的。两寸长短，也不活泼，扔一块小石子，金鱼们不急不躁，不害怕，很有气场。
这鱼在池子底过了一个冬天，刚苏醒的样子，游乐场零零星星的几个人，大学校园也是冷清。学生们上课了？不清楚。我远远的望着，多年之前，我心心念念的大学校园，今朝就摆在面前，却激不起任何涟漪，或许，我真的老了，对诗歌与远方的痴迷，也渐行渐远。特别是陪伴父母的过程中，让我看清世间的一切人事物，人生的下半场啊！拼的就是健康，与其讨好别人，不如改变自己，好好爱自己。在凉亭坐了很久，凝视着这座我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心一点一点长成一块石头。波澜不惊，且随其自然。不攀比，不奢望，不随波逐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