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水记（散文）

一

　　与长白山的长相厮守，是我总愿意去描述它的根本原因。

　　群峰怀抱之中的长白山天池静谧无声。仿佛沉睡着的大湖，在不断地变幻着魔性的色彩，那是时空之外才有的色彩，它在我心中如神话般存在着。

　　幽蓝一直都是它的本色，我便常常以这种沉静似水的形态来保持着自己的心境，就是这片清净之水存在于心。不自觉地把这颗心交给它，也是心之所愿，是不能用语言来表述的。我喜欢这种沉静，那是一种舒缓的、执着的、亲切的、从容的、淡定的、亲切的，靠容量来杜衡，来忖度。那是在静默之中展开的一种仪式，如慢慢绽开的一朵朵花瓣，轻轻地呼吸黎明所送来的清新。

　　久久凝视，突然让人分不清那躺着的是湖还是天。其实，我走在长白山的山脊之上，就已经感觉是走在天空之中。举头仰望，苍穹没有一丝纤尘，伸手就可以摸到什么，质感光滑却又没有一点点的硬度。这个世界的生命都是循环往复的，只是，我走上这条路的时候，还会有许多的脚印重叠在这里，看不见留下的痕迹，却有生命的厚度在这里重温着风景的宽度。

　　临高望远，微风送来一阵清远的感受，竟然会是一个蓦然缅怀的意念。就在我所伫立的地方，能替那个远方时空的他去弥补自己的遗憾吗？此时，一湖清水如醍醐灌顶，一下子释清了心中的那一点点的幽怨。孤苦无依，身世飘蓬都算得了什么？在这时候是不足挂齿的。

　　阳光明丽，洁净的湖面所展现出的湛蓝，让人不由地想到了大海。湖当然不是海，倒觉得是把海洋里的一颗心给安放到了这里，等你去发现，等你与它一起脉动。因为有了这样深沉的心怀，才让它有了大海那样的广阔胸怀与气度，也让它有了大海的无私、宽厚与忍让。

　　

　　二

　　当我立足于天池之畔，身边就是巨大的天豁峰与龙门峰中间巨大的豁口。有天池水随着一条河缓缓流出，这条河就是著名的“通天河”，名副其实的天河，也让这条河水流淌而出，自天门一跃而下，化为高达六十八米的长白飞瀑。

　　高山之巅的天池水，如一面明镜，映照天地之灵，明澈透心，凝碧晶莹。飞瀑从断崖直下，白浪飞溢，珠玉横空，彩虹飞舞。长白山天池是罕见的众河之源。从此处出发的源头之水，把无限广阔的天地装进心怀之中，于峰峦叠嶂的群山之中读取到绵延与伟岸，让大河有了十足的精气神。

　　山势起伏，有多绵延多伟岸，大河便有多么波澜壮阔。远去，远去再远去，大河的身影在森林之中所留取的影像是多么的干净，多么的纯洁。灵动的河水滋育着的土地，有无数的生命挺立起身体，在不断努力向上生长。

　　河水流到平阔之地，到了该分手的时候了。三条大河好像是一奶同胞的三兄弟，为了寻找生活的出路，而毅然决然地做出自己的判断与抉择。松花江向北，图们江向东，而鸭绿江选择向西。有志向的魂灵，有自己的桀骜与心性。开天辟地，裂土封疆是该有的姿态，天地都在我心中。山川大地的走向，是亘古之初就有的，有河流流淌之功，有水滴石穿之能。文明之初的开蒙，是大河滔滔的不懈努力，水是所有生命的起源，没有水哪里会有世界呢？

　　河流曲弯，环绕着生命的图形，是孵化生命的图形。河水钟情于土地的托付，也沉浸于土地上的快乐，情不自禁地扭来扭去，在大地上留下的曼妙身姿，并不是最终的定数。一会儿扭过来也是向着一个方向去扭，一会儿又扭过去还是遵从曾经的初心。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是这个世间最大的命题。从哪里来，去问天上的云朵，它知道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去问脉脉的群山吧，它们是尊重河水的意愿的，让开一条属于它的通道，流淌开的土地，让天地月清星朗，日影彤彤。

　　波浪就是起伏的大地，大地就是起伏的波浪。那一条船上所载动着的生灵，在起伏的大地上航行着。

　　

　　三

　　为了真的能够看清整座山，便一直沿着漫长的公路向平展的森林深处走去。苍莽之中所映射出的一块块蓝色的光斑，是羁留在林间的一个个小泡子。泡子是东北对大大小小的池塘的一种说法，是湿地之中水量丰富的突出表现。长白山主峰凸起，主峰之外的绵延腹地长达几百公里，茫茫林海所托起的生态世界，是无与伦比的天然生态宝库。

　　可是，我发现，自己跑得多了，长白山在心中的模样却愈发模糊。这座山的真正美感是有绝对的说服力的。一座山的一部分能变出一座城的一部分，能成为许许多多人心里的一部分，能成为一个民族为之景仰与敬畏的图腾，是不可能简单去区分的。

　　森林是披在长白山身上的一件斑斓的锦袍。这件锦袍是分四个季节的，而且是多种颜色的。无法去形容这件锦袍的色彩，是因为森林所具备的多样性，在决定着色彩的定位。用单一的色彩去描述一个季节里的长白山，那是大错特错的，长白山在我的心里，是多姿多彩的，那是因为从多个角度去观看，才有这样的思想定义。

　　丰富的水资源，让草木兴盛。这是万物兴盛之根本，也因此才有如此仪态万千，风情万种的动植物生态之园。自一七零二年小规模喷发至今，这座北方之山，便开始了漫长的休养生息。在那些不为人群所关注的岁月里，悄然间完善了自己的内部结构，成为令世人瞩目的世外桃源。

　　长白山区现以发现植物种类两千两百多种，其中包括人参、刺人参、岩高兰、对开蕨、瓶尔小草等均为国家一、二级保护植物。野生动物同样丰富繁多，现存有一千两百多种。其中，属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的就有东北虎、金钱豹、梅花鹿、白肩雕、中华秋沙鸭等。

　　苍茫的林海，不仅的动物的乐园，也是人类的繁殖与栖息的家园。在密林深处，人们从被覆盖的土层深处，发掘出远古时期人类栖居之地——讷殷古城。这是一处满人先祖生活的地方，古城的残垣断壁还依稀可见。

　　长白山所聚集起的光芒清晰而浑圆，在这片湛蓝与深绿交汇的山界，好像是一个永恒的神话，在昭示着和引领着仰望它的人。走进这个世界，那份干净、纯粹的种种神秘与美妙，就会进驻到心里，并刻下永久的印记。

　　

　　四

　　一年之中的三百六十五天，足足有两百天，长白山是独自伫立在风雪之中的。当冻僵的时光迈动缓慢的步子，丈量这里的岁月时，阳光铺在冰雪上，那份像岩石一样的坚硬也开始变得柔软起来。阳光是调节温度的节拍器，那份坚强的热点便播种在冰冷的土地里，新艳的桃红便闪烁在冰雪间。

　　生命的体现总是在最坚韧之中产生。河水日夜流淌着，大河的轰鸣声往往是生命不息的最强音。一条大河是一条燃烧的火焰，给雪域的高冷带来温暖的气息，带来无限活力的生命之火。阳光与水波贴合在一起，是阳光融入到河水里，还是太阳由河水之中升起。大河上下，热气腾腾，鼓动着地壳深处的热量。山河壮美，万物复苏，天地间澎湃不息的浪涛之声，呼来风，唤来雨，流淌是世间最美的姿态，奔涌是世间最壮丽的图画，一直到托举起生命之体，它们才默默退后，成为矗立于远方的背景。

　　一条大河其实用不着负累太多，只要装得下时光，便装下了所有。一条河流在某些程度上是代表一座山的恒载力量的，走向哪里，都会有一颗永恒的心在映照着。它来自于山顶，便有着山一样的海拔高度。它来自于地心深处，便有着博大的心跳悸动。它来自于天空，便有着无限旷达的深邃。清晨的阳光以最新鲜的锋芒穿透了云雾，照射在大地的时候，风忽地吹来，清凉之中还带着刺骨的尖锐。朦胧的群山在前方，一只不惧风寒的雄鹰在沿着河流的方向翱翔着。

　　河边的树木要稠密些，大部分都是河杨、白桦、云杉和冷杉，尤以落叶松居多。河流隐没在乱石滩里，石头以原始状态存在着，有的有一人多高，或倒卧或独立。这里如同是一个无声的黑洞，让河流陷落进去，只见到一个浅浅的水皮儿，真的让人觉得惊奇。

　　离开母体的河流，独闯天涯，需要有几分勇气的。一路收纳起沟壑、石罅间的涓涓水流，或聚敛或布施，一直把两千多万平方公里的的原始森林，以及林区以外的广阔原野里的草木，滋育得壮硕丰盛，生机勃勃。

　　正当我胡思乱想之际，却有黑云从西北方向飞驰而来，很快便聚集在天池的上空。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淅淅沥沥的雪粒就下了起来。我来不及多想，便快速往山下转移。下山后，惊魂未定，不免回头去峰顶望望，那里已经是白茫茫一片，被白雾笼罩着。长白山此时像是戴上了一顶白绒帽，扭过身去，不跟人见面，是哪里有些不舒服，还是生气了，让人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