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波父亲在偏僻山沟沟里长大,没见过世面,腼腆。与良波交往好几年,常去他家做客,良波为爷爷养老,都是爷爷奶奶热情接待。良波父亲从不出面。
良波有苹果园,他跟着押车到南方推销苹果,我几次邀请他到家坐坐,认认门,他竭力推脱。说要守护苹果,我夫妇一起生拉硬拽也不肯下。可能自卑,怕嫌弃,没共同语言,不想添麻烦,便不再强求。
我退休后,牵挂良波采摘缺人手,每年都回山东老家去帮助采苹果。良波爷爷奶奶都已过世。良波父亲,我喊他叔叔成了主帅。整天吃睡在小屋,坚守果园。浇水,除草,天天没白没黑地干。接触多了,才逐渐认识!
他其貌不扬,瘦高个,细长腿,面孔及全身黝黑。蒜头鼻,大耳垂,面相奇特。耳不聋,眼不花,话语不多,腿脚轻松。笑起来,露半颗残缺黑牙。
称奇的是有板凳不坐,吃饭,休息喜欢蹲着。可几小时不动,立起来不酸不麻,健步如飞。整宿蹲苹果树下守护,曾逮住过深夜来偷苹果的盗贼……
听邻居和老人说,叔叔是孤儿,是良波爷爷把他抚养大,小时候很顽皮。最能上树,可以从一棵树梢跳到另一棵树,都喊他‘奇怪猴’。对会动玩具爱不释手,拆了装,装了拆,直到弄得稀里哗啦才罢休。没有上过学,大字不识一个。曾出国到外蒙煤窑里卖过苦力。回来在山里采石头。岩石与山浑然一体,他拨开土层,伸手指着用眼一瞄,用小钻头隔三岔五打几个洞,构成一条线,用准备好的铁楔子,插入洞口,然后有节奏地用大锤逐一敲打楔子,不几下,被震开缝。用钢钎对着缝隙一戳,便乖乖分开。用钢钎翘移,石面光洁平滑,如利刃切割一般,似天然生成。岩石在他手中如切豆腐,要方就方,要多大就多大。这包含了力学,测量,构图,杠杆,石质等许多学问。他不识字,说不出道理,却能运用自如,技术娴熟得得心应手,无可挑剔,让人瞠目结舌。
若说采石是继承了老一辈传授的技艺,加上自己的实践积累,能无师自通,出类拔萃,在情理之中,无可厚非。当我听到村中有关他的传闻,又听当事人证明,虽难以置信,却百思不得其解。
女儿院中打井,打出水不好喝,拿着水杯,跑来找他。“爹,井里出水了,就是太咸,你尝尝!”他接过水杯,品尝一下。找筷子在杯中默默搅拌,闭上眼,让筷子杯中立起,说:“呀!你打偏了,向东再移出井大的位置,就有甜水。”女儿重新移动了位置,果然打出了甜水井。
邻居要到济南为女儿带孩子,牵挂着家中八十多岁生病的老爹,特来问他:“我能去吗?”叔叔想了一会说:“你爹走时光溜溜的,身边没人。”说得神神秘秘,不得其解。邻居进退两难,难拿主意。考虑爹年纪大了,为防万一,便没有去。心想我在家守着,万一老爹有个好歹,就不会没人。冬天寒冷,为老人生了炉子。老人半夜起来小便,没穿衣服,不小心扑到炉子上死了。才悟出叔叔话的含义。
良波同四个同学参加高考回来。良波问他爹:“你看看我们谁能考上?”他环视一下,眯起眼睛,说:“你们几个,一个也没考取。”“不会吧?难道一个也没考中?”叔叔再巡视一眼,掐了一下手指,神秘地说:“只是他——”指着同伴二生,“虽没考上,却能捞到上。”当时大家都忍不住笑,二生学习最差,别人若考不上,太阳也不能从西边出,他能考上根本不可能,都当成了笑话。后来却真被叔叔说对了,大家都没考上,二生因家庭出身等各种原由,被破格推荐进了大学门。大家这才想起叔叔当时的推断。不解的是:叔叔说话时国家还没有这项政策,他怎会预先就掐算到呢?
市公安局有个司机,在一家赴喜宴。车被人开出后出了事故,造成车毁人亡,开车人死了,乘车的也伤势严重。这人命关天的事故,吓得司机胆战心惊,心想彻底完了,自己难脱事故干系。不仅饭碗保不住,弄不好命也搭进去了。不知该如何办才好?病急乱投医,家人慌忙来求他。叔叔眯起眼睛想了一下,说:“不用跑,也不用躲,不会有事。”家人还是疑惑,问其原因,他说:“你儿子吃喜酒,自己去方便了,别人从你衣服中,偷拿钥匙开车出事故,是他不好。”家人将信将疑地听了他的话,主动去说明情况。结果什么事也没有,公安局重购了新车,他依然是司机。全家人悬在心上的石头落了地,将他当成活菩萨,到市里高档饭店去答谢他……
几件事不胫而走,让人刮目相看。有不少人慕名来请叔叔指点迷津。叔叔不收费,一再推脱:“我不识字,净瞎说,别当真。”一再回避拒绝,仍有人寻上门。
世间许多事稀奇古怪,许多预言和巧合,科学也难解释。我曾问他:“你如何猜到的?”他说不上缘由,只是说:“不能昧着良心。”“有人指使你吗?”“像有。”“他是谁?”他支支吾吾说不清。
我俩退休后,参加良波夫妇的果园劳动。叔叔像变了一个人,对我俩格外照顾。听说我们要来,一大早便到山上去采蘑菇,采黄花,摘酸枣,觅药草,让我们尝鲜,改善生活,滋补身体。叔叔上山如走平地,攀山下涯,从不喊累。我劝他“年纪大了,眼力差了,别起早上山。”他说:“熟悉的山路哪是沟哪是崖,长什么石头,闭着眼也不会走错。”以前常逮到野兔、刺猬和獾,实行动物保护后,成了义务宣传员,监督员,从不违章。
采苹果的时候,叔叔总把好采的地方,首先让给我们。苹果挂满树枝,密密麻麻,铺天盖地,不小心就要碰头。叔叔就匍匐地钻到树底下去采摘,不停地弯腰趴地,一天不知要多少次。高的地方,他爬到树上采摘,年岁古稀依然轻巧麻利……有时我也学他的样,他立即阻止说:“你没干过,好采的地方天天干你也吃不消。我习惯了,干这点不算什么。”难采处总是先抢头里。
2009年,经村里同意,将祖父的骨灰送家乡安葬,祖坟移到一起,让老人叶落归根,我也有个念想。为尊重风俗,慎重选址,免遭非议,以求心安。便求叔叔帮忙。他二话没说,与我上了山。我带他到山岭最高处,心想这里视野开阔,阳光充足,是最佳选择。他连连摇头,说这里乱石成堆,太杂乱。让我再找。后来我带他到岭西坡,没等到高处查看,他站在一块低洼处不动了。我说:“这原来都是我老家的山岚,我小时候常与我二爷家的小叔在这里割山草,剪松毛虫,采松果……”没等我说下去,他问:“现在仍是你村里的地?”我说:“当然,我村许多老人都葬在上面,我领你看。”他说:“不用看,就选这了。”说着,用镢头在地上刨了一个坑。我不解地问:“村里许多人都葬上面,这地势低……”他说:“这是五龙背,两边长年不断水流,地下土层厚实,后背是山,两边高坡,像太师椅,面向远处的灵山,下面还有公路穿越……”我不知是五龙背,还是乌龙背,他不识字,也说不清楚。既然依靠他,就深信不疑。只是问:“我在这开了先例,再有人来,会不会影响?”他说:“咱选好了,其他不用考虑!”
在乡亲们支持下,建坟异常顺利,获得好评,我很满意。叔叔功不可没。
2011年春天,我俩带着礼品,专程为叔叔过八十大寿。叔叔很是高兴。
每次返程,叔叔都恋恋不舍。我说:“住不少日子了,也该回去了。”
他说:“住多少天也不多,能不能不走?”
我老伴说:“假若天气不好,就多住几天。”
叔叔闻声便双手合十,双膝跪地祈祷:“老天爷,快下雨吧!”真挚情境永远铭刻在脑海,很珍贵,最难得。
归来没几天,弟妹来电告诉我们。我女儿亲手为叔叔编织的寿字,突然半夜里镜框由墙上摔下来爆碎。后来叔叔到医院检查出食道癌,已是晚期。闻讯很是震惊。时常打电话问候。8月,叔叔病逝的噩耗传来,我和老伴都忍不住痛哭流涕……
每次回乡,叔叔的音容笑貌仍浮现眼前,引起无限怀念。坚强,能干,淳朴,能吃苦,待人真诚……许多美德,令我敬重、学习。
2025年3月22日蠡湖
(原创首发)
‘奇’叔轶事(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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