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散文） ————之智慧与坚强篇

正是草木生发的仲春时节，我来到门下坡的田地里闲转。远山黢青峻冷，对面的村庄阒然无声，今年的春天并没有赶上季节轮回的脚步，明显迟到了很多。来到母亲坟前，看到嫩绿的草芥从泥土里探出脑袋，沐浴着乍暖还寒的春风，吸吮着沁凉清爽的空气，春晖寸草，寒泉之思，我似乎感受到别样的生命征象与我默契与共，心灵相通。

　　————引言

　　

　　1.慈祥仁爱，积厚成器，搭建平凡生活的智慧之门。

　　因为原生家庭贫困，母亲小时候就没有上过学，直到二十多岁才去生产队办的“脱盲夜校”学习了几个晚上。母亲在世时说过，那时学的内容很简单，只是一些基本的汉字（如自己的姓名、农具的名称、所住地方的名字等等），后来增加了一些日常生活中，或许能用到的加减法运算（如整钱找零、一斤面等于十两等等）。母亲说，当时学的那些算帐方法，都是死套套的“老婆帐”，一算一个准！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农村大面积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我家抓阄分到了十几亩能种庄稼的土地，同时还分到了几亩盛果期的苹果园。那些老果树都是乔化品种，一棵树撷下的果子就能装一大四轮车。其中有一棵叫“旭”的苹果树，每年都硕果累累，果子的味道比较特别，刚采下来时能酸掉牙，存放三五天后便会爨香扑鼻，酸甜适口。母亲先对苹果进行质量筛选，把品相好的放在铺着麦草的地方静置，这样过不了几天，苹果便会散发出诱人香气。母亲用小竹篮背着走五六里的路程，天天大清早去“电子工业部39所”厂区售卖。像小山一样大的苹果堆，最终总会被母亲销售一空。买了我家苹果的职工们说，这个老太太的苹果味道好，价钱也公道，那算账的速度又快又准，比我们单位里的出纳员都厉害！

　　08年我得了一场大病，视力受到严重影响，走路时看到前方的障碍物，总有重影在来回晃动。问诊好多医生，也吃了好多药，总是不见效果。一天早饭时，母亲给我端来一盘煮熟的绿色拌菜，说：“吃一下这个菜吧，也不知道作用咋个样？”这个菜味道清爽可口，鲜嫩多汁，真的好吃极了！母亲看我爱吃，非常高兴，从此，我的饭碗里每顿都有这个菜。母亲说，其实这个菜是果树盘里生长的一种野草，名字叫“千里光”。原来，母亲看到我视力久治不愈，非常忧愁和担心，就私下寻找治愈眼疾的民间土方子。功夫不负有心人，母亲与别人交谈时得到了思维启发，“千里光”之所以叫“千里光”，有可能这种野草就是治疗眼疾的灵丹妙药。于是母亲天天去采摘“千里光”的茎和叶，回来后给我烹调成一道下饭的菜肴，持续了大概有一个多月时间，我的视力果然奇迹般恢复了！

　　母亲是虔诚的天主教信徒，虽然没有进过学堂，却把教会冗长的文言式经文背得滚瓜烂熟，对教义的解读、道理的问答熟稔于心，什么时候该念啥经，什么时候该行啥礼仪，都能轻松面对、应付裕如。在我五十多年的人生旅途中，总感觉母亲不只是平凡的乡里人，更是一位极具慧根和福报的智者。

　　大概十年前的一个周末，我回家探望父母，走时母亲说让我代她领取养老金，又给了我一个邮政储蓄的存折。来到邮政储蓄所，工作人员刷了一下存折说，钱还没有到呢。当时我推测，母亲能让我捎代取钱，说明她现在没有钱了，于是我就给存折子里夹了三百块钱，赶紧给送了回去。母亲看到我取了这么多钱拿了回来，非常欣喜，我说你一直没取，人家给你攒着呢。我心里清楚，如果我说是我的钱，母亲肯定不会接收，因为那时我正供养儿子在外地读大学。走时我给母亲说要不我把存折带上，往后等养老金到账了，我随时取了捎回来。母亲答应了，这样维持了大概有半年时间，又一个周末我回家，母亲把折子要过去仔细翻看后说，哪来那么多钱，折子上头就没见写。我说，通过窗口办理才有记录，我这是通过取款机取的，当然就没有什么记录。母亲或许知道了我的心思，却没说透，后来把存折要了回去再也不给我了，倒是电话里经常嘱咐督促我：“家里其他事情就不要操心了，我在家里不管咋么样都好过，你就一门心思供安娃（我儿子昵称）上学。娃考上大学不容易，是改换门庭的事情，生活费一定要及时充足地供应上。”

　　母亲是普通的乡里人，尝尽了生活的百般滋味，却涵养出了深明大义的智者性情。在漫漫的人生路途中，采撷平凡日月的智慧星光，含辛茹苦，慈晖熠熠，使我们开悟，使我们聪颖。此等恩德，刻骨铭心，流芳千古！

　　2.不惧疼痛，刚毅隐忍，彰显坚忍不拔的母仪之德。

　　对生活中的意外伤害，母亲就像铁人一样，总是平平淡淡地说没啥，挺一挺就过去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家买回了一台六五型的小号磨面机，磨麦子时母亲的手指头不小心让辊子给夹了，当时鲜血直流，看着指头都变形了，把我吓得哭了。母亲却说别害怕，把血止住就好了，说着随手抓了一把面粉按在受伤的指头上，然后找来布条扎住。我说去诊疗所看一看吧，母亲却说不流血了，慢慢就会好起来的。多年后我又想起这件事，扳过母亲的手仔细查看，发现母亲的手干瘪枯瘦，当年伤的那根指头呈扁平状。母亲说：从那以后再也没有长出过指甲，其实当时指头尖骨头已经碎了，也疼得厉害，只是害怕把我吓着了，有意识装作没事的样子。十指连心，休戚相关，我实在想象不出，人世间还有什么疼痛，能甚于母亲当年指头尖骨头破碎的一瞬间呢……

　　多少年前，我们姊妹几个还很幼小，为了养家糊口，母亲在营头街道租赁了一点地方，做起了小吃营生。父亲在家里把面皮蒸好，母亲每天凌晨五点背着出发，去摊位点的十几里路尽是沟沟坎坎，让人毛骨悚然的是途中要经过几个大坟园。长大后我问过母亲，人们都说那个坟园闹鬼，大白天经过都害怕，你摸黑走就不怕吗？母亲笑了笑说：狞处有鬼，咱心理亮堂着呢，有啥害怕的？再说了，害怕有啥用，如果光是感觉害怕，那这个生意也就做不成了。

　　母亲羸弱的身体，蕴藏着强大的生命力，生前最后一次就医经历，成了我刻骨铭心的心灵记忆。母亲病了，出院后需要药物持续干预治疗，于是我几乎天天打电话，不是问询母亲的病况，就是恳求主治医生张大夫用特效药提高母亲生命质量。张医生把我叫到医办室说，目前已经给老人调配了最好的药物和医疗资源，昨天已从体内排出了一万毫升积水，总重量大概有二十斤吧，心率由130降到了90，血氧也稳定在了90%左右，目前可以说转归效果还是相当理想的。后来我才知道，母亲住的那个病房属于一级护理重症监护，进去的患者九死一生。参加抢救的医生和护士给我说，老人家的毅力非同一般，都病成了那样了心里却清楚得很，母亲的病情终于趋于平稳，我紧绷的心弦随之放松了一点。

　　然而事情出现了翻转，半夜一点多母亲电话来了，是护工用母亲手机打过来的，说母亲一直问是谁把她放到漆黑的荒草滩里，怎么就没人管了？凭直觉，我想此时的母亲一定是产生了思维幻觉，抑或是视力也出现了间歇性失明吧，于是赶紧骑车奔向医院。母亲听见我来了，嘴里絮絮叨叨的，我挨着母亲赶紧坐下。我已泪流满面，把她干瘪黑瘦的手攥在我的手心里，轻轻地说：现在你在床上呢，房子里很暖和，旁边一直有人不离左右地照顾着你呢！我就在隔壁住着，刚去外面吃饭回来……在我的心目中，母亲是执着而坚强的人，更是从来不向任何困难示弱的人，如今到了垂暮之年却愈发胆怯懦弱，这是母爱深沉的具体表现，更是老人对亲情陪伴的热切渴望。我握着母亲的手泣不成声，祈愿天赐洪恩，降幅老人家痊愈如初，让我们的母子情缘再续五十年……

　　母亲坚强的意志已然升华成一种精神图腾，是我砥砺前行的动力源泉和为人处世的生命坐标。恩隆莫比生身母，义重难超骨肉亲。敬爱的母亲，音容宛在，您长眠，我长念！